触手卷着幽灵，将他放置在马瑞安身边，剧烈的颠簸让他脸色苍白，甚至已经有一点骨碴刺破裤腿，显露了出来。

年轻人双眼失神，但仍然紧咬嘴唇，竭力保持清醒。

“你千万不能睡！”马瑞安拍了拍他的脸，又满怀忧虑，仰头看向对峙的两方。

哪怕肢体已经被腐蚀掉一层皮肉，触手仍然紧紧扣着砒霜的脖颈，不愿放开。

砒霜能听见自己的颈骨嘎吱作响，但蔓延的没有疼痛，只有窒息。

她挣扎着露出笑意：“唔……真让人意外，你们什么时候搭上的？”

脖子上的力道慢慢松懈——那根触手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而它的主人也应该到了忍耐的极限。

“你还欠了点火候。”

这语气听得人心头火起，简初扯扯勾起唇角：“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杀了你。”

顾杰羽一手紧握着钢棍，几乎成为简初的第二只右臂。方才的重击让飞艇不停晃动，而在她们的头顶，一段尖锐的横梁正随之缓慢摇摆。

“膝盖！”

碎块坠地，顾杰羽的呼喊随之而来，霎时间，一根粗壮无比的触手迅速沿着砒霜的脚踝而上，紧紧缠绕住了她方才裸露的膝盖。

然后猛地收紧。

关节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大小腿眨眼错开，甚至反方向折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角度。

哪怕感受不到疼痛，但这样的伤势也严重影响了砒霜的灵活性，被消耗的力量支撑不起之前那样巨量的毒花，就连她身上的花朵都已经收缩了不少。

“你还好吗？”顾杰羽不经意抬头，就瞥见简初煞白的脸色，其中甚至夹杂着青灰色的死气，只有那双眼睛荧荧发亮，尤其迫人。

“到此为止。”

砒霜仰躺在地上，瞳孔深处映照着头顶的光景——触手们卷起墙壁中露出的、摇摇欲坠的金属横梁，它们用尽全力收缩，直到金属架发出哀鸣。

钢铁巨物在她眼底骤然放大，随即只剩一片黑暗。

一个人影从触手群中暴起，她手中那根钢管沿着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猛地向前刺去，金属被毒花融蚀，“滋滋”的冒泡声响彻天际。

不……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顾杰羽咬紧牙关，嘴里尝到淡淡的血腥气，但仍然没有后退半步。

下一秒，一点蓝光如同天降甘霖，准确地落在了砒霜的颈部。

也就是钢管的落点。

“噗”的一声轻响，毒花骤然散开，砒霜的脸被压在建筑废料之下，她举起的手却突然在空中定格。

甲板的花朵停止摇摆，然后接二连三发出“噗噗”的爆裂声，就好像一堆气球在不断爆炸。

“呃啊！”顾杰羽咬紧牙关，一手摁住钢管的末端，硬生生切开了对方的脖子。

黑雾升腾而起，简初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它在空中来回盘旋，最终好像找不到目标似的，悻悻飞回了那道裂缝。

她猛地松了口气，用力闭上眼，触手接住顾杰羽软倒的身体，把人小心放在了地上。

甲板上彻底安静下来，只留下无数细小的坑洼，以及中央那个贯穿的大洞。

隋辩的牙齿都在打颤，还是鼓起勇气跑了过来：“你们没事吧！”

“她异能消耗过度。”简初语气淡淡的，但还能顺畅交流就已经让隋辩满足了。

“那就好……”他咽咽口水，后知后觉看着那些黑黢黢的触手在周围涌动，然后缓慢缩回了简初的身体里，直到完全看不见。

“你的眼睛，好像变回去了。”

简初点点头，没有应声：“还有活人吗？”

这话听着就有些瘆人，隋辩一时有些语塞：“宴会厅的那些人应该还活着，我去看看。”

他把顾杰羽安置好，由马瑞安统一照看着，才匆忙跑向那一片断壁残垣。

简初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看天空，其中危险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抹了把脸上的血痕，一屁股坐了下来：“还有烟吗？”

马瑞安愣了愣：“你想来一根？”

他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努力从内兜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烟，手掌的血迹粘上去，把商标涂抹得惨不忍睹。

简初吸吸鼻子，从中抽了一根。

“真抽啊？”男人看着她搓搓手指，就跳出一团火苗点燃了香烟，“……这么酷，给我也点一根。”

直到这时，他心中的戒备才开始慢慢消退。

“得想办法离开这里。”马瑞安深吸了一口，扭头才看见简初正捏着烟发呆，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她恶狠狠地把烟屁股塞嘴里，嘬了一口，然后发出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不会抽啊你！我这盒可贵了，要不是来这鬼地方我都舍不得买。”男人很是心疼。

“呛死了。”简初把烟掐灭，扬手扔了出去，香烟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栏杆外，又被风吹了回来。

两人看着，一时没人说话。

“顾杰羽以前也是异能署的？”简初发起闲聊。

马瑞安含含糊糊：“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方便说，你好奇的话自己问她。”

别人的难言之隐，他没有理由像个大喇叭一样宣扬。

周围的光线开始发生变化，暗青色的天幕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夜幕。

月色宜人，螺旋桨的声音更让人高兴。

简初注视着黑乎乎的天空之眼：“那边也结束了吧，那什么……有些事给我保密行不行？”

话题突然转折，让马瑞安重重咳嗽几声，他没回答，简初也不着急。

“嘶……这可有点难度。”马瑞安挥散空中的烟味，“这种事要是隐瞒下来，会影响后续决策的。”

“把我那部分保密就行了。”简初语气平静，没有一点被拒绝的不满，“虽然不想这样，但是你最好再考虑一下。”

她说着，黑黢黢的触手伸出来，在对方眼前示威地晃了晃。

马瑞安：……

这是在威胁吗？

“啧，你让我再想想。”这人非常可耻地怂了，但他确实有自己的思量。

发生在简初身上的事确实匪夷所思，事到如今，他也意识到之前“处理”吴起等人的恐怕就是她。

这是个可靠的盟友，最重要的是她不仅战力强大，头脑也相当清醒，如果异能署想要通过常规途径来约束，恐怕会起反效果。

异能署这两年的膨胀速度快得很，能影响决策的人数量过多，倘若有谁昏了头，想要对简初动手，那事情就很难挽回了。

她的能力听上去完全是个定时炸弹，总部很难就此放任，一旦双方矛盾爆发，他们的胜算并不大。

如果可以作为同盟，那就再好不过了。

“考虑好没？”简初有点不耐烦。

“咳咳，着什么急啊。”马瑞安清清嗓子，“我只能向你保证，短时间内保密是可以的，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说不定……”

“知道了，我不想听那些废话。”简初直接打断了他，“顾杰羽和隋辩也麻烦你叮嘱一声，至于那些普通人，他们应该都不会记得。”

马瑞安沉默了，这么强大的异能冲击，绝对会造成严重的记忆错乱，普通人的口供将毫无价值，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记得零星的画面，只要他们几个咬死说没有，上头肯定会采信自己人的证词。

直升机的射灯终于照了过来，男人站起身挥挥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我们该走了。”

简初没有回答，而是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了后方被阴影覆盖的角落。

蜷缩的人影感受到注视，整个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他用两只手撑住地面往前挪了挪，露出沾满血的脸，以及被折断的腿，白色的骨头从血肉中刺出，看上去就极疼。

幽灵的眼睛有些失焦，却仍然亮晶晶地看着她。

简初垂眼：“带他一起走。”

马瑞安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幽灵确实是天选会的成员没错，但在今天的战斗里，他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他，砒霜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至于他是因为谁才帮忙的……这个一点也不重要。

马瑞安无声叹气，跟隋辩仔细交代过，才转身将昏迷的顾杰羽抱起来。

天空中的裂缝没有消失或缩小的迹象，它的边缘散发着幽幽青光，看上去很是瘆人。

直升机“轰隆隆”作响，简初带血的衣角被卷得乱舞，她垂着眼，看见幽灵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两滴泪珠就这么圆溜溜地滚落下来。

他艰难地翻过身，手肘支在地面不住颤抖，却还是执着地仰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直到简初蹲在他面前。

“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吗？”

虚弱的嗓音让简初愣了愣，她没想到此时此刻，对方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但她可能永远都不能为其说明。

幽灵读懂了她的意思，眼中流露出失落：“我快死了……也不能说吗？”

“你不会死的。”简初伸手擦掉他眼皮上的血，盯着那双无比熟悉的漂亮眼睛，“我不会让你死的，只是……可能有点疼。”

幽灵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在看见掌心的脏污时又缩了回去。

但他的手腕刚刚垂下，就被人托住了。

简初直接将人横抱起来，小触手从她的衣摆探出来，牢牢固定了幽灵的双腿，但动作间的剧痛还是让他冒出一身冷汗，甚至发出一声呜咽。

他下意识搂紧简初的脖子，把脸埋了进去。

“走了！”

不远处，马瑞安目送着顾杰羽被接进直升机，才转头冲这边大喊，只是风声太大，把声音搅得稀碎。

等简初走到近前，男人才看见缠绕着幽灵双腿的黑色触手，他有些语无伦次：“要是被人看见……”

“他的伤太重，必须这样固定住，放心，待会上了飞机我就会撤掉。”简初侧头小声说，“麻烦帮个忙，把勾索帮到我身上。”

马瑞安点头照做：“你还真照顾他。”

简初扯扯嘴角，没再回答，而她怀里的幽灵已经安静阖眼，好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