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烤干每一滴水分，满眼的黄沙很容易让人感到绝望，多亏了小触手时不时来扶两把，才让简初走得没那么艰难。

终于，完整的建筑群出现在了视野中。

眼前不再是天坑，而是一片巨大的绿洲，黑色建筑如同破土而出的石笋，充满了勃勃生机。人们穿着相似的灰白长袍，挂着琳琅满目的装饰品，完全就是世外桃源。

他们几乎都仰着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祭司大人出来了！”

随着一声大喊，目光汇聚在那座黑色高塔之上，它的周围挂着彩色的绸带，完全没有一点阴森可怕的感觉。

钟声温和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敦厚，高塔唯一的洞口中，有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

众人垂首，双手交握于胸前，微笑着向前靠拢。

简初却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远的距离下，她根本看不清那位“祭司”的脸，但其背后涌动的大片黑雾却不容忽视，原本祥和的氛围突然变得阴冷，但没有人表现出恐惧。

他们是看不见，还是已经习以为常？

“妈妈，我的帽子！”

身后传来稚嫩的呼喊，简初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年幼的女孩，她追寻着空中飘飞的草帽，匆匆忙忙往前跑，没有分来一点眼神。

更重要的是，她的脸除了多点婴儿肥，简直和木琅一模一样。

“等等！”

突然，对方脚下一绊，眼见着就要摔倒，简初下意识弯腰，张开双手想要接住她。

“呜……好痛！妈妈！”

简初的身体僵住了，她愣愣扭头，看向摔到自己身后的小孩。

刚刚发生了什么？

“唔，帽子！”年幼的木琅眼里喊着一包泪，但看见草帽失去了风的承托，慢悠悠落到地上，立刻手脚并用爬起来，冲上前抓住了帽子。

“妈妈！我捡到了！”

她转头露出开心的笑容，简初下意识跟着扭头，就看见一个长发女人温柔注视着自己。

“做得很好，疼吗？”女人走上前，穿过了她的身体，抱住了心爱的女儿。

简初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有些迷茫地站起身。

“祭司大人怎么不说话？”木琅把帽子重新带回头顶，乖乖跟着人群往高塔走去，“今天感觉有点冷，妈妈你呢？”

她的语气带着娇憨和天真，完全是被好好爱护着的孩子。

“别急，大人在等我们过去呢。”女人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

“养分……我需要养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简初瞳孔一缩，猛然看向环绕着祭司的黑雾。

这声音，分明就是赌场里的那只怪物！

人群朝高塔涌去，他们无比珍惜每月仅有一次的赐福。

“诸位，上前吧。”迷幻的声音让所有人加快了脚步，就连简初都有些晕眩。

“神明降下新的启示，这次的仪式，需要大家助我一臂之力。”老者的面容带着深切的慈祥和哀婉，仿佛聆听神谕让他体会到了世间百态，从而给予世人以全部的同情。

“众人的心意呈现桌前，我们愿奉献一切，以求您的垂怜！”

纯正的洗脑味让简初瞬间清醒，但周围人却已经沉迷其中。

老者的声线变得黏黏糊糊，如同还没学会说话的婴孩，却又带着诡异的尖利。

那团黑雾急切地飘到高处，迎风鼓胀起来，然后慢悠悠下落，笼罩在最前方的几人身上。

信徒们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他们念念有词，不断重复着木石的那句话，可随着每吐出一个字，人们的脸皮开始皱缩，眼看着从青壮年变为了耄耋老人。

甚至倒下时，脸上还挂着安然的笑容。

后方的人们陷入犹疑，他们看不见那团黑雾，却见到前头的人陆陆续续倒下，但出于信赖，他们并没有后退。

“上前来……让神看见你们……”

眼见着黑雾的体积不断壮大，简初眉头拧得更紧，她意识到它们正在吸收着什么，当即不再犹豫，驱使着灿金色的触手，凌空戳进黑雾之中。

可雾气是无法被捕捉的，触手们只能在空中挥舞，任由那团黑雾散开又聚拢。

这样没用，得抓到它的本体。

触手蓦然调转方向，但让简初心凉的是，它们同样无法触碰到木石。

黑雾耀武扬威，不停吞噬送到跟前的人们，哪怕它的速度并不快，迟早也会吃掉所有人。

不能任由它继续成长下去。

“妈妈，我不想过去。”

“那就不去，我们就在这看着，妈妈能拥有阿迎已经很幸福了，不需要再向神明祈求。”长发女人将孩子拢进怀里，露出温和的微笑。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你想得到的东西，必定要用同等珍贵的东西去换取。”

“而当你注视神明之时，神明也会看见你。”

木琅明显有些听不懂这话，她愣愣抬起头，却看见女人正看着虚空中的一点。

“妈妈？”

群起的触手将木石团团围住，它们利落地在每个角落游移，终于在虚影的腹腔触碰到了硬物。

果然，同样作为此间的“外来客”，自己可以碰到它。

在赌场时，它大杀四方，直接吸取人们的血肉作为养分，但在这里却只能哄骗这群虔诚的信徒，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因为它同样无法触碰到这里的事物。

那块薄片被触手团团裹住，却仍然不死心地挣扎着，简初的灵魂感受到灼伤，但她早已习惯，触手们不愿松开，这一条受伤了，就换下一条顶上。

疼痛只是暂时的，更重要的是，她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在信徒们念念有词的祈祷声中，简初顺着触手的牵引飞起，直直冲到老者面前，对上那双空洞阴翳的双眼。

石片在他体内发亮，汹涌的黑雾调转而来，将简初紧密包裹起来，甚至要钻到她的身体里去。

天空骤然变暗，周围的一切蒙上灰色的滤镜，人们的动作就此停住，连飞舞的发丝也在空中定格。

木石的身后出现了一块不规则的镜面，它的轮廓很是眼熟，简初绞尽脑汁，终于想了起来。

那块巨石……它的截面就是这个形状！

下一秒，老者整个人失去控制，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向那镜面中飞去，简初紧紧握住那块不断颤动的石片，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镜面完全合拢的前一秒，她看见里面的世界正在溃散。

直至化为泡影。

……

嗡鸣声层层叠叠，让所有人心生恐慌。

一直以来，“祷音”是“新生”的象征，可现在它却如同催命符，紧紧缠绕着每个人。

“杀不掉……”林愿的脸色差到极点。

异能开始透支她的生命，更可怕的是这群人就算被杀了，也很快会再出现。

“他们回来了！！！”余光瞥见塔外的人影，林愿语带惊慌，但银甲提升了那群人的行动速度，她话音刚落，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钻进了塔内。

该死，人太多了。

傅遥冷脸甩开长刀上的血，心下不免焦灼。

这老头看上去地位很高，但战斗力差得离谱，杀起来毫不费劲，可这一直复活也不是个事啊。

“大人……”

那两个中年人表情格外凝重，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被杀死后再次复活的，他们却都被这个女人硬生生堵在里面，根本无法出去支援。

这是一场无止境的消磨。

“你杀不完的，我们不会死！”

他们这么喊着，心里也没有底，毕竟木羽作为前车之鉴，在众人心底埋下了“恐惧死亡”的种子，更重要的是，木石大人到现在都没从石头中出来。

“大人呢？！”

木然愈发焦虑，抬脚就想往回冲，可傅燃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眨眼突进上前，抬腿提膝一个猛踹，顺势将匕首捅进了男人的眉心。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前后不超过五秒钟。

“呼——呼——”

傅燃喘着粗气，身形摇晃了两下，才伸手拔出嵌在岩壁中的匕首。

刀已经卷刃，但这群人一个不少，他们迟早会被消耗完的。

此时的高塔之外，有几人正围成一圈，焦虑地窃窃私语。

“如果按照您之前说的，现在岂不是很多世界……都已经消亡？”

“那只是我的猜想。”苑秀蹙起眉头，注视着几人，深深叹出一口气，“诸位，现在还是死亡的拥护者吗？”

在一个不死的部族，“死亡的拥护者”听上去就是大逆不道，但从她残存的“记忆”中，还是隐约窥见了“不死”的真意。

现在聚集于此，不过是异世的“自己”，他们的灵魂被强行灌输了此间的记忆，走过那扇门，最终来到这里，成为……“我”。

而那些被“干预”过的世界，恐怕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大人，虽然我没有您那般敏锐，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一位女性捂住胸口，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哀恸，“我的记忆与本能违背，虽然我已经无法逃离，但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想起每个自己的过往，带着这份回忆永眠。”

他们的脸色不再惊慌，塔内的争斗、头顶的“祷音”都无法影响分毫。

“母亲。”

苑秀睁大眼，转头就看见自己亲爱的女儿正站在拐角处，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木琅平静说道。

“什么？”女人愣了愣，一时之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你想起了什么？”

木琅没有回话，而是迈出步子，踏入了他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