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睁开眼睛,瞧向了俯身而来的师姐。很奇怪,虽然师姐眼上覆着白纱,但晏今欢却依然感受到了她周身低沉得要命的气压,原本白玉般的脸此刻好似阴沉如墨。
她的手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轻轻拂过颈后,将自己揽入了怀中。
而另一只手,另一只刚刚化作剑身,携剑气荡开引宵的惊天骇地的那只手,此刻却柔软地,小心翼翼地探到了她的腹部,轻柔地,小心翼翼地以灵力检查、滋养着。蓦地,心田便又暖了几分。
“师姐……”轻唤出声,带点安抚意味。
来了几日,总因着如恩赐一般的师姐,心情明媚到了极点,所以此刻,晏今欢也不愿见师姐如此低沉。
她往洛初霁的怀里轻轻蹭了蹭,在闻到那抹似有若无的清冽茶香时,浅笑一声,随即将她那只悬在腹部的玉手握入了怀中,带些安慰意味轻轻摩挲着:“莫要生气,不过是小伤。”
闻言,洛初霁愣了一瞬,指尖轻颤,面上却依然无甚反应。
晏今欢细细瞧着,倏然一笑。她知道,师姐已然没有方才那般低闷了。
“因何,不唤我?”
她开口了,嗓音依然清冽如溪,却依旧带着些闷。
晏今欢又笑:“原本以为我可以自己解决的,却不料最终还得劳烦师姐。所以我想说,师姐不愧是我们须弥山的顶梁柱……唔!”
原本想着以甜言蜜语恭维一番,嘴里,却突然被塞进来一枚丹药,打断了晏今欢准备好的一大段吹捧。
想来师姐不太喜欢这种恭维之语?晏今欢尴尬一笑,便也不再继续说,只将那枚丹药囫囵咽下,也不问是什么,为什么。
反正她知道,师姐给的一定是好东西。
“怪不得,怪不得敢一人一剑逼上栖灵,怪不得嚣张到了如此地步,原来,原来竟是修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呵呵。”
晏今欢被谢望鸢突如其来的讽刺之音吓得一激灵,这才得了空,在师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向嘴角溢血的那道纯白身影瞧过去。
而那道身影见自己瞧了过去,立马不甘示弱地,回瞪了自己一眼。
晏今欢喉头一梗,本是已然控制不住的关切之语全被这一眼噎了回去。
这孩子,还是如此不依不饶吗?
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原本准备好的话全被打乱了,想要择几句出来,却又择不出来。
就被困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不过多久,晏今欢手腕突然被一道极温热的手握住,接着,一个剑柄便被递到了手中。
她讶然抬眸看去,只见谢望鸢绷着一张脸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将剑柄递到了自己的手中,而后将剑尖,对准了自己脆弱的脖子。
那孩子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自己的手稍一用力,便可划破她的动脉,要了她的命。可她却好似浑然不在意这一点,面色依然执拗,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晏今欢愣了一下。
“哼。”谢望鸢不屑地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原本是你们须弥山有错在先,不该逼上栖灵山。可我方才与你斗剑之时,确实生了狠戾之心,导致自己差点杀了你,这点,却是我不该。”
“所以,此刻剑在你手中,你若有任何不满,便都可一剑杀了我,我绝不求饶。”
“不要等欢姐姐回来了,说我欺负须弥山的人,到那时我可当真担待不起。”
指尖一抖,竟连剑柄都握不稳,眼眶难免又沾染微红。晏今欢将剑从谢望鸢的脖子上取下来,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将引宵送回了谢望鸢腰侧悬着的剑鞘之中。
“你,走吧。”晏今欢侧过身去,根本不敢让谢望鸢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此刻的心情,当真是复杂极了,不知道是在欣慰,欣慰那孩子一如往昔,在大是大非面前,总坦荡地像个圣人,还是在遗憾,遗憾三年前的那日,她为什么一语不发。
但是说起来,自己是鬼域王女这件事,确实做不得假,也不怨她们不相信自己。
瞬间,晏今欢又没了什么遗憾的立场,只能摇了摇头,感叹世事无常。
“你哭了?!”谢望鸢却敏锐地感受到了晏今欢话中的颤抖,她蹙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让她欺负回来,她还要哭。
于是她欺身上前,想要问个明白。
被谢望鸢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晏今欢想要躲避,却因着腹部的伤口周转不开,只能下意识握住了洛初霁的衣角。
师姐,总是懂得自己的。
下一秒,脑袋便不出意料地被那人温柔地带进了怀里,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泛红的双眼。耳边传来衣袖翩跹的声音,是师姐掀起了一阵风,将欺身上前的谢望鸢挥退开来。
困窘已解,晏今欢轻轻松了一口气。
而谢望鸢站稳,瞧着将晏今欢护在怀里的洛初霁,眸色一闪。
她对欢姐姐这位师姐的唯一印象,就是三年前,她为欢姐姐踏上了降刑台,在万家仙门的口诛笔伐下,力排重议地孤身为欢姐姐扛下了所有刑罚。
当时那抹惨烈的红,亦叫如今的她记忆尤深。
洛初霁那句心悦欢姐姐的惊世之语犹在耳畔,可如今,她便又为了另一名弟子,逼上栖灵山,将另一名弟子,不顾一切地护在怀中吗?
那欢姐姐呢?
谢望鸢的眸色又冷了几分,想开口说几句,却顾及着自己先前的错处,硬将这件事情从喉咙处压了下去,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洛初霁,我今日所来,是为了替我衍姐姐,替栖灵山讨个公道。你且回答我,昨日你不顾一宗之谊,提剑逼山,抢掠弟子,到底是为何?”
“若是给不了我一个说法,那么即便我胜不了你,却依然不惧一战。”
谢望鸢神色坚定,不退不避。
“叶轻绪,本就是我须弥山的弟子。剩下的,你且去问商清衍。”洛初霁却并没有在意谢望鸢,衣袖轻甩,将晏今欢打横抱在怀里,随后头也不回,便往深处走去。
“等一下!你说个清楚!洛初霁!”
见洛初霁竟然转身走了,谢望鸢双眸圆睁,抬脚欲追,却忽被一人从身后抱住,拖住了脚步。她回头,就见晏疏桐将脸憋了个通红,死死地环着她的腰,不让她再向前一步。
“阿鸢!你是打不过洛初霁的!且惜性命!莫要执拗!”
谢望鸢发了狠,一脚将人踢开:“晏疏桐!轮不到你来管我!”
好不容易挣脱桎梏,再回头,瞧向翠林身处,却发现已然没有了那道出尘的身影。
谢望鸢咬牙,转身又愤愤地瞪了晏疏桐一眼,这才泄了气,将她一把推开,踏上下山之路。
晏疏桐被推得踉跄,却还是傻笑一声,跟在了谢望鸢的身后:“不去就好,不去就好……”
两道身影落在地上,成了影子,一道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一道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追。
心中情绪早已平息,虽被师姐抱在怀里,晏今欢却还是好奇地探出了头,看瞧见了这一幕。她轻笑一声,拉了拉洛初霁的衣角,道:“这两个小孩实在有趣,上次还是剑拔弩张地,这次,便要相互关心了么?”
“嗯。”
洛初霁轻轻回了一声。
晏今欢见她并不感兴趣,便又换了一个话题:“师姐今日醒来,可还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
说罢,便感觉那人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不过瞬息之后,又恢复了正常:“全赖叶师妹的功劳,妙手回春,颇让我……感恩戴德。”
“哈哈。”晏今欢硬是从最后四个字里面听出了咬牙切齿。结合上次在丹门大殿,她便又发现,师姐话中有讽的时候,总爱叫别人的尊称,如商神医,如叶师妹。
晏今欢深觉有趣,回道:“万万不需如此地,洛师姐。你我原是同门,互相之间照顾,本就是理所应当的。断不需要你记在心间,时刻思考如何报答。不过……”
说到这,晏今欢眸光一闪,狡黠地顿了一下。
“嗯?”洛初霁鼻音轻颤,问了一声。
晏今欢便知她来了兴趣,笑盈盈又道:“我心中藏了好多问题,若是洛师姐想报答我,不如为我解惑一二?”
是的,师姐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了,照她这种不爱说话的冷清性格,自己再如何与她亲近,也是猜不出来的。
不如便借着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求她为自己解解惑,想来她也不会拒绝。
果然,耳边又听见了一句熟悉的“嗯”,而且这次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
晏今欢笑容更盛,全然不似一副伤者模样。
她先将身侧的傲雪摸过来,递到洛初霁身前,轻咳一声,问道:“先前见师姐未醒,佩剑又不在身边,斗胆拿了师姐的佩剑,还望师姐莫要介意。”
虽然心中有八分笃定师姐不会与自己计较,但终究要问一句,才安心。
“本就是你送予我的剑,你拿了,又何谈斗胆一说?”
“我……送的?”被这回答惊了一下,脑袋,却不由自主在记忆之中寻到了答案。
凌墟宗有内外门弟子之分,内门弟子入门第一天,便要去剑阁挑选宝剑。剑阁中的宝剑皆是历代岁终长老所置的贴身灵剑,其价值自然不用多说。
那时自己与师姐一同进入内门,长老唤她们去剑阁。知晓师姐不愿前去,所以自己只是随口一唤,却怎料她竟真的因着自己的那一唤改了主意。
后来见剑阁中有一剑名曰傲雪,通体雪白,灵气内敛,与师姐性格十分相像,自己便叫师姐取了去。
原来,师姐是因为自己唤她,才取了傲雪?并将她视作自己所赠之佩剑?
我说师姐已有以指化剑之神通,为何还要带着傲雪。
原来……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心中如吃了蜜糖一般的甜,晏今欢将傲雪抱在怀中,心中喜爱之意更甚。倏然,脑子里似有灵光闪过,晏今欢浑身一震,被脑袋里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难不成?那时……师姐便已心悦自己!?
那时,她们两个入山不过几个月,师姐,竟在那时便已……
心中又变得复杂无比,晏今欢抬眸,看向走得平稳的那人白皙清冷的面庞。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加快,一时竟不知道,这问题,该问还是不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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