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并没有耍赖。自己与师姐,本就同为一山之人,只是师姐现在不知道罢了。
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个独属于她和洛初霁两人的亲昵称呼。
但在又感觉到那人明显语塞了一下之后,晏今欢游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心中更加愉悦,也不遮掩,安抚似地为她递上真相:“在下与沈从蕤同为栖灵山弟子,那日她托我前往须弥山为她拿些物什,不想发现了师姐晕倒在雪地之中,于是便将师姐带回了住所。”
“若有不妥冒犯之处,还请师姐见谅。”
又拿好朋友沈从蕤出来挡枪,晏今欢汗颜,遂决定日后请她吃饭以作补偿。
“原来如此。”洛初霁捏了捏手中的衣角,片刻后朝着晏今欢伸手:“还你。”
“多谢师姐。”晏今欢恭敬地将衣角接了回来。
“那日后,在下还有机会再去须弥山吗?”忍不住地,晏今欢还想要更多亲近的机会。
似乎被晏今欢言语中的热忱烫到了,洛初霁后退一步,声音依然淡漠冷清:“我来寻这衣角的主人,便是为了这件事。”
“以后,便不要再私自入山了。”
“须弥山,不欢迎外人。”
说罢,那人便像一阵风似地,毫无留恋地离开了丹门大殿。
晏今欢:……
心中的热情顷刻间被浇灭,辗转片刻,只能无奈想到:师姐较之三年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事更加精进了。
晏今欢默默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多失望,只盼着以后还有亲近的机会。
“都走远了,还看呢。”
倏然,一道幽幽然的声音响起,下一秒,晏今欢嘴里便被塞进来一枚弹药。还不等她说话,一杯茶又送到了嘴边。
咕咚一声,丹药便已深入。
晏今欢傻了眼,回头看向商清衍:“你喂我吃的是什么?”
商清衍幽幽一笑:“毒药。”
“你!不是与我说那三枚之中没有毒药吗?!”
“当然,毒药我都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想要喂别人吃下去的时候,更是以不能被人察觉的速度。”
“你!”晏今欢已无力吐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头上冷汗骤现,腹部传来难以忍受的奇痛之感。
她迅速打坐,调整吐息,却发现被商清衍称之为“毒药”的那枚丹药,并没有在她的五脏六腑里直捣黄龙,而是一股脑全冲到了她的灵根处和气海上。
瞬间,像是被一股暖流滋润了一般,腹部的奇痛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灵根被洗涤的畅快感。
原来是在祝我剔除灵根杂质,晏今欢安下心来,呼出一口气。
意识到了商清衍真正的用意之后,她便不再抗拒那股力量,将其引至灵根处与气海内,用以洗涤。
半个时辰过后,晏今欢陡然睁开双眸,一股锐利之色划过眼底深处。她握拳,那股锐利之感又消失殆尽。
看着体内毫无杂质,已然进化为极品的木灵根。
晏今欢淡然一笑,随即抬眸看向坐在身前等了许久的商清衍。
“多谢神医大人。”
商清衍托腮:“现在还总觉得我要害你吗?”
避开那人幽幽的目光,晏今欢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将腰间的储物袋摘了下来,递给了商清衍。
“这里面是从蕤送给我的全部灵石,虽然比不上你洗髓丹的价值,但也抵还了一些报酬。剩余的,来我日再归凑。”
看着被递到跟前的储物袋,商清衍轻啧一声:“这是我丹门弟子的入门礼物,不需要你的报酬。”
竟将界限划得如此清晰吗?
从前你取药,从来不与我谈报酬之事的。
瞧着晏今欢一板一眼地站着,商清衍又感觉如果自己不收下,她就会一直僵持在这里似地。
她眸色又暗几分,但奈不过眼前人的执拗,最终还是将储物袋接了过来。
像是有什么从指间流走了一般,商清衍下意识握了握,却什么都没有握住。
“你去须弥山做什么?”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便如弟子之前所说。”晏今欢规矩地回了一句,旁的,再不多说。
察觉到晏今欢抵抗的态度,商清衍也不敢再深逼,遂停止谈话,叫她从旁辅助自己炼丹。
晏今欢乐得清静,也不说话,商清衍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一句也不多问。
可纵使两人再不谈话,晏今欢还是感受到了由商清衍的背影传出来的低迷之感。
她手上一刻不停地接送灵药,心里,却又暗生波澜。
三年前与商清衍一道下山,救下无忧村村民,回来时便遇仙门正道要将自己带走。
那时的她怎么都没想到,本是自己的唯一证明之人的商清衍竟会一言不发,任由自己被带走,被问责。
虽然在鬼域的那段日子为她找了许多理由,也下定决心要谅解她,但在与她接触时,又难免心生抵触、隔阂。
自己与师姐尚不亲厚,她便能为自己做到那样的地步,而三年下山一同游历的三个好伙伴,却均是沉默不语,更有甚者,恶语相向。
晏今欢知晓这是人之常情,不愿与她们计较,但心底已然有了嫌隙,却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索性自己之前只是因为失忆,才把凌墟宗当作了自己的家。现下记忆恢复,便知道自己生长的根是落在鬼域里的。
待日后自己与师姐表明心意之后,无论她从或不从,自己都是要回鬼域安家的。
如此一来,便可省了和凌墟宗的人交流。
想到这,因着连见两位旧时至交的郁闷感烟消云散,终于熬到午时,她与商清衍打了个招呼,便冲向食堂。
可她不知自己前脚刚出门,后脚丹门大殿中便走进来一位身穿灰色裘衣的贵气身影。
“人我给你带来了,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做好?”
商清衍头也不抬:“若是那么好做,你何必从鬼域而来,不远万里地找上我?”
那人默了一会儿,又道:“可我还是想催,尽量快些吧。”
“知道了。”
……
洗髓灵根时废了不少的精力,此刻熬到晌午,晏今欢的肚子早已是空空如也,看着大路上声势浩大的抢饭人群,她吓了一跳,随即眉梢微挑,喜滋滋地踏上了一条捷径小路。
嘿嘿,自己怎么说也在凌墟宗生活了八年,还是要比新弟子灵活一些。
心中已然对食堂极其渴望,可偏偏天不遂人意,晏今欢走着走着,便在这条向来人烟稀少的小路上,瞧见了两道稀奇的人影。
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作为新弟子会走小路,于是闪身找了一个位置躲避起来。等林中那两道身影说完再继续走。
可刚一藏好,晏今欢便从那两人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好奇探头。
“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偷偷扎晏今欢的小人!我必杀你!”
扎小人?!我?!
晏今欢后背一凉。遂下意识看向那道正对着自己,身着昆吾山纯色白裳,身量窈窕的正在说话的那抹身影。
在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她浑身一僵,心头一梗。
好嘛,三个最不想见的人,竟然在一天之内集齐了。
晏今欢苦笑一声,不知该作何反应。虽知道面前的人是在为自己说话,却怎么都感动不起来。
三年过去了,当时四人历练队伍里年龄最小的谢望鸢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脸上那股明晰的骄横之色依旧未改。
她说到做到,将引宵剑从剑鞘中愤愤拔出,搭在了她身前那道穿着栖灵山弟子服的身影的脖颈上。
晏今欢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若按作以前,她已然要行使作为姐姐的权力,出去教训不懂规矩的谢望鸢了,可此时,她只是栖灵山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新弟子,若是出去了,指不定会不会先变为谢望鸢的剑下亡魂呢。
但还是有些恻隐之心,为了解救那名被剑压着的栖灵山弟子,晏今欢无奈竖起了耳朵,准备听一听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从中缓和,压下谢二小姐澎湃的怒火。
“我就是讨厌晏今欢!我恨不得凌墟宗关于她的传闻全都消失!什么狗屁罪比万代的叛徒,什么狗屁凌墟宗千年来第一练剑奇才!我不爱听见她的名字!我恨不得她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晏今欢听完,心中主意骤改,她眯了眯眼睛,看着谢望舒手上的剑柄,心中愤愤道:在使劲点,给这个混弟子一个教训。
生平第一次,晏今欢觉得傲慢的谢二小姐谢望鸢做得毫不过火,甚至希望她能做的更加过火一点。
这混弟子,就这么不待见我吗?她们两个之前又没有见过面,何必心生如此大的恨意。
晏今欢揉了揉眉心,却又知道,谢望鸢不是那种是非不分,草芥人命的人。
果然,即使面对着那名栖灵山弟子的挑衅,引宵剑还是没有前进半分,而是在片刻之后,重回剑鞘。
可在下一秒,空气中又兀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晏疏桐,你让我觉得恶心。”
晏今欢瞪大眼睛,看着谢望鸢,能让这位大小姐气到以这种折辱人尊严的方式发泄,这位栖灵山弟子,究竟还做了什么?
想到这,晏今欢不免好奇,便细细地观察着场中那道身影。
只见那名栖灵山弟子背对着自己,也不回嘴,也不说话,只楚楚可怜地捂着侧脸,如此瞧着,晏今欢眉梢一顿,心底又生恻隐。
唉,只是个小孩子,怨恨自己便怨恨自己吧,只要不走上歪路就好。
心中思绪纷飞,耳边却有劲风袭来,晏今欢猛地抬眸,就见林中陡然降落一道翩翩身影,浅绿裙边翻飞如荷,淡雅秀丽,随着那人稳稳地落于林中。
“在此争吵,成何体统?”
商清衍看着林中两人,捏了捏眉心,颇为无奈。
“阿鸢,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要与疏桐在此地置气,你姐姐早就在昆吾山为你摆好了接风洗尘宴,等着你回去呢。”
“还有疏桐,不要总是惹阿鸢生气,你是后辈,多让着她一点。”
后辈?!多让着前辈一点?!
蜂拥笑意又慕地袭来,晏今欢被这狗屁不通的逻辑笑得肚子痛。但脑海中又突然想起,之前自己下山历练时与谢望舒和商清衍三人,将谢望鸢宠得没边的样子,又觉得甚是合理。
谢望鸢,本就该在万千宠爱下长大。
笑够了又起身探头看向林中,只见那名栖灵山弟子冲商清衍施了一礼,恭敬回道:“是,师父。”
商清衍的徒弟?!
晏今欢回神,讶然一笑。不愧是丹门的神医大人,竟已经有了收徒的本事了。
心中为商清衍三年间骤然转变的身份惊讶着,却在倏然间,听见一道泠然如溪的清澈声音响在耳边。
“你似乎……很喜欢听墙角?”
晏今欢惊恐回头,就见一道出尘身影负手而来,林中之风呼啸而过,卷起那人恣意张扬的三千青丝与柔顺似风的翩然衣角。虽眼上覆着的那一抹白纱,但那道身影依然美极,飘然极,出尘极。
来人,正是洛初霁。
恍然一间,晏今欢的目光便再难移开分毫。
身量修长,身板挺直之人多,可如洛初霁一般难掩风骨之人极少。面容精致,五官俏丽之人多,可如洛初霁一般但覆一双眼,却依然清冷无双,处处吸睛之人极少。
真乃世间不可多得的妙人矣。
心脏像是漏拍了一样,晏今欢看着宛若谪仙般的洛初霁,一时没了话语。
洛初霁亦注意到了晏今欢失神的目光,她纤纤素手陡然一翻,骤然引起林间轩然飓风。
来不及反应,晏今欢便已经被这股飓风裹挟着带到了地上。
呸!呸!
吐掉口中的苦涩树叶,晏今欢心中颇无语。
什么爱听墙根,她每次都是无意的好不好?!
林中三人突见如此变故,谢望鸢与晏疏桐皆惊。而商清衍却是淡淡垂眸,看着对地上之人毫不手软的洛初霁,和眼神幽怨、愤愤盯着洛初霁的晏今欢,她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因着先前晏今欢的冷淡态度,而产生的心底阴霾一扫而尽,商清衍笑到难以站立时,一把将谢望鸢拉了过来,扶着她继续笑。
边笑,边看向那抹以白纱覆眼的身影。
洛初霁啊洛初霁,任你一腔孤勇,将满心爱意闹得举世皆知,却不知道,此刻身旁这位被你无视、拒绝之人,正是你之前朝思暮想,求而不得之人呐。
“不知洛师姐再次大驾光临我栖灵山,所为何事?”
商清衍唇角微勾,笑得讽刺:“犹记得清晨时分你前来问罪我栖灵山之人擅闯须弥山之时,大有一副势不罢休的架势。如今,你却几次三番不经通报潜入我栖灵山,又是有何用意?”
眼见两人又要对峙,晏今欢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她眉梢微蹙,显然不满于商清衍的咄咄逼人,却又碍于没有什么为洛初霁说话的正当身份。
只能站在原地,担忧着看向洛初霁。
“你,与欢儿道歉。”
谁料那人的双眼虽然依旧蒙着白纱,手却没有半分偏差地指向了晏疏桐,也就是刚刚将怨恨晏今欢的诸般言辞挂在了嘴边的栖灵山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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