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9个……罗星之，你该启程了。”

罗星之心想，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为什么启程，去哪，干什么去？

她看不清前面是什么，只觉得背后有无数双手在推着自己往前走，想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身体却动弹不得。

梦里的那道声音冷漠单调而无机质，每次都只是语焉不详地宣判她的命运，不解释，不回应，连话术都不换，无聊得很。

“你该启程了。”

下一秒，罗星之蓦然惊醒，意识从深海中浮出。

她顶着脸上的格子印，迷迷糊糊地从棋盘上抬起头。

瓷杯落在石质的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只手轻轻拂去落在她头顶的花瓣，而手的主人正笑着看她。

“醒了？下一步该你走棋。”

看见周围的棋盘棋子、秋千瓷器、石桌石凳和亭台楼阁，罗星之心想，我这是又误入哪个片场了？

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顾晚云表情关切，问：“怎么了？”

罗星之忘了梦里的内容，只记得有个声音总嗡嗡的响，说：“没什么，好像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啊……醒过来的时候确实会有些恍惚。”

顾晚云没再追问，也不急着催她落子，悠悠然赏起院子里的花来。

此刻正值春季，前几日刚庆过花朝节，院里的西府海棠和梨花枝杈交错，开得正好，风吹得花瓣落了一地。

墙边还立了一个秋千，正微微摆动，看起来随时可以上去荡两下解闷。

——空气清新，温度舒适，实为逃避现实的好去处。

罗星之正是为此而来。

她是个痛恨早八的普通大学生，来自一个病变值每天都不减反增的现代世界。

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战争凶杀、仇恨犯罪、恐怖袭击、邪教宣传、歧视对立、毒品暴力等各色戏码，荒诞程度与日俱增，罗星之时常觉得世界已经烂透了。

某次看了一则令人恶心的新闻后，她想换个心情，就溜到员工大厅散心。

回去的时候看错了一位世界编号，误入了顾晚云的世界。之后两人就成了朋友，她也经常来串门。

罗星之运气不错，每次来都能赶上最舒适的春天，光是在院里躺着晒晒太阳就能心情明媚。

她很快就把奇怪的梦境抛在脑后，还没正式工作就开始考虑退休的事：“等退休之后，我也要找一个这样的小院，品茶下棋不问世事……啊，想想就叫人心驰神往。”

顾晚云对她的性子十分熟悉，没信这心血来潮的话，只是懒懒笑道：“只有这么一个院子，许久没有访客，难免无趣。等四季都看厌了，你当真还待得住么？”

罗星之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皱着眉深沉道：“确实，闷了一段时间后我可能就逃离小院四处旅行了。人就是这样啊，稳定中求自由，自由时求稳定。”

“小小年纪倒有许多感慨。”

顾晚云是院子的主人，也是整个府邸的主人。

两人都是与互助医疗系统签了员工协议的NPC，负责“病灶”的日常看管和治疗。

在系统的调控下，病灶会定期向外来的玩家开放，以求通过内外合作降低世界的“病变值”，缓解“世界病”。

世界病指世界中存在的战争、敌对、狂热等各类问题，病灶则是病变最突出的区域，也是玩家的游戏副本，病变值则表示世界的混乱程度。

多亏了这些专有名词，在罗星之脑子里，系统的形象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停给各个世界盖章传教的疯狂医生。

这个世界有病，得治！

那个地方有点问题，判定为病灶！

今天在这个世界里发展一点NPC，明天往那个世界扔一堆玩家进去，也不知道图什么，可能是高维生命学医走火入魔了吧。

在不同病灶之间往来理论上符合系统规定，也有人会付诸实践，但这部分人在只占很小的比例。

一是因为NPC没有统一配备的语言翻译和身份伪装插件，很难融入其他世界。

二是系统链接的世界多少都在走向灭亡，存在各式各样的危机。而NPC在原副本中死亡能无条件复活，但在其他世界里死亡可就是真的死了。

*

罗星之纠结半天，才勉强调动刚醒来的大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顾晚云端起手边的杯子品了一口酒，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看向面前的棋局，赞道：“你不过才和我下了几次棋，便能与我打得有来有回了，‘大学生’果然天资卓越。”

她今日不见外客，只将头发简单梳了个锥髻，从院里开得正好的花卉中折了几朵随意簪在发上，又喝了几杯淡酒，显得十分疏懒。

趁她思索时，罗星之从石凳上弹跳起身，几步跨到墙边的秋千旁。

两人理解的“大学生”肯定不是同一个概念，但解释起来太麻烦。她索性就不再多嘴，只一边荡秋千一边拿腔拿调地叹：“姐姐有所不知，围棋事关考试，考试事关生计，‘大学生’实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发奋努力，才能进步如此神速呀！”

翻译：这学期选修了围棋课，不好好学习绩点会跳水。

“难怪你近日来得这样勤快，那我可得倾囊相授——该你落子了。”顾晚云习惯了她的怪言怪语，只是笑了笑，招手叫她坐回来。

罗星之在半空中蓦地松手，顺着秋千的力道把自己整个荡出去，滞空一瞬后一下跳了老远。

脚跟落在地上震得发麻，她却乐在其中，在原地跺跺脚缓解脚上的麻意，又慢慢走过去。

刚一坐下，手环突然“叮咚”一声。这种提示音很特殊，不用看就知道是系统提示，一般是提醒副本变动或副本开放的群发消息。

自从她成为NPC一来，她所在的副本还从没开放过，但系统一直坚持更新整个世界各处的情况，精准推送到每一个人的手环里，而且每次都是坏消息，简直像个报丧鸟。

脑子里对系统提示音的条件反射还在，罗星之立刻觉得浑身像有系统在爬，下意识缩缩肩膀。

“系统来信不容小觑，八成是病灶有变，”顾晚云知道她最讨厌系统信息，温声劝道：“快回去吧，这盘棋就摆在桌上，留待下回继续也罢。”

接着罗星之又收到一条特殊关注的消息，来自她的朋友白默伊：【我们的副本要开放了，家危速归！】

罗星之：【什么？！】

这下她再无法推脱，违反系统规定从枝头摘了一朵海棠做纪念，依依不舍：“好吧……云姐保重，我下回来找你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节庆的时候你记得叫我一起去看马球。”

自从某次两人谈起节庆时民间有打马球的表演和比赛，罗星之就念念不忘。

可惜两个副本的时间流速似乎差异颇大，她每回来都赶不上节日，要么就是恰好副本在开放，顾晚云忙着应付玩家顾及不上她。

顾晚云抿一口酒，没有正面答复，只笑着摆手：“知道了，快去吧。”

目送罗星之离开后，她摩挲着汝窑新烧的青瓷杯，若有所思地独自盯了那盘棋片刻。

秋千兀自微微摆动，院里海棠依旧，只是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少了一丝活气。

一阵风吹得她回了神，顾晚云凝神听了片刻，突觉春意寒凉，便拢了衣裳，唤了声乘月。

“乘月，告诉那个人，我五日后给她答复。”

*

从病灶到员工大厅只在一念之间。这里照旧门可罗雀，没什么人。

罗星之抬头看指示，在各色命名和编号中搜寻自己所在的病灶021485-众口铄金，慢悠悠地往对应方向走。

——然后不出所料地被主脑拦下检查身份牌。

主脑应该算是系统的某种人形化身。比起压榨员工的老板，主脑更像一个统筹一切的人工智能，为系统中的每个人服务。

她比罗星之稍微高一些，身形挺拔，嘴角总是保持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抛开身份看其实长得很有亲和力。

她的一双眼睛平静得让人印象深刻，却又好像藏着很多看不懂的东西。

罗星之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脸看，摊开双手嘻嘻一笑，表示“你懂的”。

两只手掌里完全没有身份牌的影子，只有一朵刚摘的海棠花。

主脑闭了闭眼才重新睁开，嘴角弧度不变，却莫名多了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淡淡的用陈述语气说出了那句问过很多次的问题：“又没带？”

这句问话曾经也是礼貌含蓄的，可惜经过两人的多次交涉，终于变成了简短直白的三字真言。

如果系统在天之灵给员工协议加一条“不携带本人身份牌的员工记为负面典型”，罗星之估计早就是挂在大厅里示众的法外狂徒了。

所幸忘带身份牌不算什么大事，她的NPC身份也早已核实过很多次。主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冷哼一声，给她放行，没再浪费口舌多说一句“下次记得带”，因为她屡犯不改。

罗星之一转头，脑海中对主脑面貌的记忆就像细沙流过手掌，被某种力量一丝一缕抽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怀疑这是系统的某种保密机制，没太在意，选定常用的坐标点击传送。

眼前的画面就分割成许多方块，多米诺骨牌一样由近及远向外翻折，连带着远处的主脑都一一被新的画面覆盖，直到最后一块也完成更替，眼前的景象就是她的世界了。

两秒后，被按下暂停键的画面重新开始流动。

罗星之还有些恍惚，就听一旁的白默伊说：“回来了？”

两人正在课堂里，她越过前排松散坐着的人扫了一眼大屏幕，文字从大脑表层滑过去，没有留下任何知识。

她将手里攥着的海棠花悄悄藏进口袋，问：“小白，副本真的要开放了吗！？”

白默伊点头：“系统消息不会有假，协会通知说今晚要为这件事召开专门的紧急会议。”

“另外提醒你一下，老师刚刚点名了。”

罗星之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脑子有点宕机，只好先挑出觉得最重要的一个，问：“我现在补上签到还来得及吗？”

白默伊：“也许？”

踩着截止时间提交签到后，罗星之在手环上确认参会，才小声问起副本的事：“小白，我有点慌，你说到时候校园里会变成什么样？”

白默伊蹙眉：“我也不知道。会长看着也挺慌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那么严肃。”

罗星之顺着她的话想起那位例行会议十次有九次都不在的“摸鱼会长”，揶揄道：“闻不语？她慌难道不是因为不能继续摸鱼了吗？”

白默伊：“……你的参会率和摸鱼功力明明和会长不相上下吧？”

“大学生的事怎么能叫摸鱼呢，那叫自主学习！”

“谁知道你又断章取义了什么歪理。”

两人聊闲天时，课程已接近尾声。

她们并肩走出教学楼，下课的人群早已向各个食堂四散而去，门口堆积的共享单车随之转移到各处，路上竟然显得有些冷清。

落日时暑气依旧凶猛，风过便带起一阵烤人的热浪。橙黄色的日光落在鲜绿的银杏叶上，呈现一种独特的色泽，引得许多人驻足欣赏。

系统消息突兀地跳入脑中，显得眼前的景象如绚丽的泡沫，不知何时就会破碎。在这个世界上，一边是战争、动荡与副本陷落，另一边却岁月静好，像个偏安一隅的乌托邦。

校园的主干道上到处都是三两成群慢慢溜达的游客。他们满眼新奇，口中点评着校园的虚幻传说或建筑风格，还不时瞥两眼学生模样的路人。

“又是扮演‘野生保护动物’被围观的一天……”

一想到密密麻麻的游客，罗星之就要犯恐人症：“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怎么还有这么多游客？”

“没办法，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都在主张校园开放嘛，旅游业发展能拉动各方面消费，某种意义上算是件好事。当然，要是我们学校不是旅游景点就更好了，”白默伊叹了口气。

罗星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白默伊打开手环再次确认信息，说：“希望开会的时候能听到一些好消息。”

她刚放下手环，罗星之的手机又响起来，收到一条消息：罗老师，你的玩偶一直响是怎么回事？

前面想铺垫很多东西，刚开始可能写的有点无聊……之后我会修一下第一个副本的。

顾晚云的副本在第十章正式开启，想了解的话可以跳过去看看[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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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今日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