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两山相夹之处,为峡,进出峡谷只有一条六尺余宽的小路,山壁长满食人妖花,花梗儿臂粗,花盘伞大,散发出奇异的浓香,可迷乱人心智。

柳不眠屏住气息,不被异香所惑,小心穿过峡道,来到平坦开阔的密林边缘。

北漉山一带,密林深处有大泽,地气温暖湿润,遍生华芝仙草,却多妖兽盘踞,危险重重。

于宗门,柳不眠是门面、担当,是一把彪悍的刀;于菖华,是一只驯熟、灵敏的寻宝罗盘;于荆丛生,是个不要钱的药匣子,两句好话就能哄得她出生入死。

这地方柳不眠常来,地形已经非常熟悉,哪里凶险,哪里安全,都是她用血肉一步步试探出的。

她收敛了气息,穿过诡谲的树林,缓缓靠近沼泽。

耳边呼噜震天响,是沉睡的蚩狼,个个小山一样大,晦暗天光下隐约能分辨出,毛发是艳丽的蓝紫。

这皮毛看起来很保暖,杀了给她的小师妹做床褥子倒是好,小师妹最怕冷了。柳不眠暗想。

但数量太多,惊动一只,其余必定群起而攻,以她现在的实力,难以全身而退。

按下冲动,柳不眠绕过蚩狼群,沼泽边停下,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卷,确定了这次要采集的草药,足尖轻点,身体腾空直奔向沼泽深处。

水面覆满绿萍,几根烂树桩子上,开出一簇簇火红的小花,以几条虬结的树藤作为落脚点,柳不眠顺利摘得四五丛,收入墟鼎。

却在准备折身离去时,脚下的树藤突然生变,一条裂变成多条,分别缠上她腰肢和脚踝,欲将她拽向陆上本体。

她反应极快,右手朝后颈一抓,脊间升起红芒,抽出一把长刀,却不急着砍,待脚下湿软的泥沼换作坚实的土地,才反手劈向妖藤。

柳不眠的刀很长,刀身直狭,靠近刀柄处打有三个小孔,悬铃环,挥刀时发出清越如泉的叮咛声。

因她术法属火,刀身覆有灼热的火焰,引雷时更是威力无穷,常因此迷失心智,陷入鲜血嗜杀,刀身上三个银色圆环,是菖华去大衍寺专门为她求来,有清心明神的功效。

火刀所到之处,一切邪魅无所遁形,尖叫扭曲着往后躲避,妖藤也焚烧成灰烬,吃痛将她甩丢。

她就地一滚,长刀横扫出,邪祟尽退,火焰照亮了周围环境。

妖藤异化,捕食生灵,高处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藤茧,有些已经被吃空,有些还新鲜着,滴滴答答漏出血水脓液。

那妖藤畏惧她的火刀,蜷缩在暗处,不敢轻易靠近,柳不眠不打算与牠多纠缠,正欲离去,脚下一响。

低头看,竟是森森白骨厚铺了一地,间或夹杂着染血的法袍以及残破的傀儡。

弯腰捡起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牌,柳不眠辨认出这批死于妖藤手中的修士,来自同为器宗的鬼驭门。

炼器之术,分广义和狭义,广义就是什么都做,飞舟飞梭、傀儡力士、阵盘阵器,包括储物袋这种廉价的小物件。

狭义专精,就只做傀儡力士和法宝一类等。

这个鬼驭门,据说可以召唤出地底的幽鬼附身傀儡,为傀儡赋予人的智慧和意识,崛起很快,不过百年便能与奉天宗平分秋色,一只傀儡卖出千枚臻品灵石的高价。

却不知这批鬼驭门的修士,因何来到北漉沼泽,惨死在妖藤之手,被吃尽了血肉,只余一堆白骨。

柳不眠上次来,没进这么深,这次既然遇上,当然不能走空,更何况是竞争对手的鬼驭门。

她在骨堆里翻翻捡捡,这些人法器上的珠子、宝石都抠下来,储物袋里的灵石全数取走,另还捡了几只傀儡,准备带回去交给菖华研究。

最后搜刮得差不多,她原地挖个大坑将尸骨埋葬,砍了一块木牌,也不写什么,只在上头挂了鬼驭门的身份玉牌。

若是有人来收尸,凭玉牌就知道脚下是埋尸地,若是没有,如此也算安息了。

谷中不见日月,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柳不眠返程路上遭遇妖藤几次奇袭,索性将一只蚩狼引来。

蚩狼凶悍,体型庞大,她不足以对抗,引了只小狼进树林与妖藤缠斗,仍是捉襟见肘,不慎被咬穿了左肩。

施了个止血咒,柳不眠匆匆逃离峡谷,见天光已大暗,头顶浓云汇聚,暴雨倾盆。

她满身狼狈赶回宗门,迫不及待见她的师妹,游纱岭里里外外找遍,却始终不见时羽身影。

明明说好,等她回来。

燋石留在灵泉,雪蚕帕用一块鹅卵石压在水边青石台,卧房枕下,二十枚臻品灵石,师妹一颗也没带走。

柳不眠撑刀坐在榻边,左臂软绵绵搭在膝头,长袖滴答,在地面积蓄了一小滩殷红的血。

眉头凝聚疼痛,她神色阴郁,显然十分不悦,闹闹哄哄垂首恭敬站立在旁,不言不动,没有比现在更像傀儡的时候了。

“她竟敢骗我。”

眸中恼恨痛意闪过,柳不眠持刀起身,夺门而出。

时、羽。

翠羽飞来,说甚啁啾话。

想找到她还不容易?除非她当真飞到天涯海角。

暴雨中,柳不眠安静等待几息,紧闭的木门打开,女子馨香随风扑面,她连质问都懒得,肆无忌惮咬上那柔软清甜的唇。

心里一股绵绵的恨,讲不清是为什么,明明她们相处的时日还十分短暂。

凶蛮噬咬,将她压倒在方桌,粗暴掠夺,渐渐尝到了血腥气,随她喉间细碎的哼吟飘出,柳不眠短暂分离,定神看向她。

“大师姐。”

女子软绵绵推拒,气息紊乱,被她周身冷雨所侵,怀中瑟瑟发抖,好不娇弱。

柳不眠一言不发,目光沉沉。

风潇雨晦,扰乱满池静水,她的吻一如她的刀,出鞘必要见血,火刃毫无顾忌攻城掠池。

长刀被丢弃在地,铃环嗡嗡不休,试图唤醒她,效果却微乎其微。

大衍寺的慧观禅师当时也没有想到,柳不眠看似无欲无求,一脸超然清冷,却是如此贪色之人。

铃环只能阻止她被嗜血杀念操控,不能将她从香温玉软中拽离。

衣裳全乱了,冷是屋外风扑雨打,热是身前女子滚烫的体温,时羽求饶,连唤“师姐”,埋首在肩窝的柳不眠终于抬起头。

“你敢骗我。”

柳不眠恶声,被潮湿情爱之念所俘,本是诘问,话音拉长却少去大半愠恼。

时羽仰面躺在方桌,心口大片雪白,锁骨紧缩,被欺负得乱七八糟。

她借了昏黄烛火看清面前人,再次注意到那染血的宽袖,惊呼一声,“师姐受伤了。”

柳不眠“哼”一声,十分不屑,却到底是放过她,撩裙坐到一边。

时羽扶着桌沿起身,飞快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先把大敞的屋门关拢,再回到桌边,将油灯拿近些,去查看柳不眠的伤势。

“怎么会弄成这样。”时羽看向她的脸。

柳不眠浑身湿透,白衣被鲜血所污,脸色却苍白得很,只有唇上一点淡淡暖红。

时羽话音刚落,见她一抬袖,屋中空地上登时多出个东西,水牛大小,黑黝黝匍在暗处。

“什么?”时羽举起桌上烛灯,弯腰凑近了看。

竟是一截兽类的断肢,切口平整,骨骼森白。

时羽受惊,趔趄倒地,烛灯骨碌碌滚到断肢处,照亮小片染血的地面。

丢出这么个血淋淋的东西,什么意思?怨她不辞而别,在杀鸡儆猴?

短暂愣神,时羽飞快爬起,重新点燃了烛灯,趴伏在柳不眠膝头,“师姐受伤了,我为你医治。”

柳不眠冷冷瞅她。

努力忽略那条断肢,时羽伸出手,解开柳不眠腰间丝绦,将湿透的衣衫褪下,期间小心观察她面上神色,见她眉头紧蹙,不知是因为肩上的伤,还是别的什么。

女子清瘦的身体被烛火渡上一层绒绒的暖意,时羽去看那伤,前后几个指粗的洞,深可见骨,幸好已经不再流血。

回头看一眼地上那条兽肢,又看看柳不眠肩上的伤,时羽试探着,“师姐是被那只、那只……”

“蚩狼。”柳不眠接道。

“是被那只蚩狼咬伤的。”

时羽松了口气,什么杀鸡儆猴,是她亏心,想多了。

柳不眠又是一声“哼”,“已经被我卸了大胯。”

“师姐神勇。”时羽忙拍马屁。

“到时候把皮剥了,给你做一床厚实的毛毯。”柳不眠语气淡淡。

时羽心念一动,“原来师姐是为了给我做毛毯,才被这什么狼咬伤。”

柳不眠闭上眼睛,直挺挺坐在条凳上,不置可否。

不然让她说什么?承认自己本事不够,被蚩狼所伤?

“砍得好,砍得妙。”时羽也察觉到她心绪不稳,软声哄。

柳不眠睁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为自己辩解两句。

“蚩狼并非寻常妖兽,三百年前,那位据说是妖鬼转世,天生七窍仙心的俟元君,带了大队人马才在久安城外收服过一只。我卸这小狼一条大胯,用几个血窟窿换,不亏。”

“是啊。”时羽奉承道:“那什么君,带一大堆人,才险险收服,师姐单枪匹马就卸它大胯,那什么君不就仗着人多,论本事,还得是我大师姐。”

“你知道我的厉害就好。”柳不眠淡淡觑她一眼。

时羽有些拿不住她的主意,不知她意欲何为,到底还是担心伤势,“我屋里有些治外伤的药,师姐稍等片刻,我去取来。”

“不用。”柳不眠握住她的手。

时羽回头,不解。

下一瞬,见柳不眠广袖拂过,地上蚩狼断肢消失,她身体随之一轻,周遭景色飞速变化,竟是出了草屋,在山林间如风般穿梭。

不消片刻,柳不眠带她回到了游纱岭后山灵泉,入水二话不说就来撕扯她的衣裳。

天还在下着大雨,远方隐隐传来闷雷,林中飒飒潇潇,池中如沸煮。

时羽腰间一松,连小衣都被夺去,双手环抱住自己,扭身怒吼,“你有病啊!”

肩上的伤全顾不得,柳不眠惨白着一张脸,血衣在水中浮浮沉沉,“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咕还是来了,请叫我咕坚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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