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的内容有限，无论戴纳再怎么认真看，也总是很快便翻到最后一页。

时间流逝的无声无息，就在戴纳又重新看了一遍日记的功夫，拉裴尔的左半边脸已经腐烂，露出脸皮下面骇人的白骨。一时间，戴纳出神的望着他，竟然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他的死亡。

毫无疑问，戴纳是憎恨拉裴尔的，他俩从前分分合合，想法子互相恶心的次数简直是数不胜数。

但也不可否认，在这层蚀骨的恨意之外，拉裴尔的确是只极富人格魅力的吸血鬼，更是戴纳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族。

拉裴尔是泡在蜜罐里的毒药，是会行走的历史学和艺术品，是不容违逆的暴君，也是温和慈爱的年长者，戴纳曾与他相依为命几十年，若说一丁点都没被拉裴尔吸引，那纯粹是假话——尤其是当拉裴尔有意与他修复关系的那两年。

换句话讲，若说在这本日记被发现之前，戴纳心中对拉裴尔的憎恶更多，那么在这本日记被发现后，戴纳对拉裴尔的爱欲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戴纳忽然不可抑制的，想起他和拉裴尔的许多温馨时刻，也想起好多曾被他忽略过的细节。

戴纳还记得，那是他刚来到拉裴尔的古堡不久时，拉裴尔每天除了严格训练他，总会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拉裴尔好像格外喜欢他，常常望着他蓝色的眼睛出神，伸手抚摸他的满头金发，亲昵地喊他小狮子。

古堡里的光线总是昏暗的，不分昼夜不辨时间，拉裴尔太久不和人类一起生活，更不懂如何饲养好一名脾气暴躁的“勇者”，常常是一边学一边做，在他面前闹笑话。

譬如经常因为吸血鬼昼伏夜出的习性，忘记他的一日三餐，或者因为记错间隔，在短短一天内就投喂他五顿饭。

不过拉裴尔那会倒真是在尽心竭力的照顾他，他能感受得到。

那时候的拉裴尔相当体面，当在戴纳面前杀死的挑衅者也不多，尤其是在他们一同住了大半年之后，不知是否错觉，戴纳总觉得拉裴尔是在渐渐向好的一面转变，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坏。

在察觉到拉裴尔正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像人类时，戴纳暗自留心，悄悄把自己的进步速度放缓，花更多心思去听拉裴尔说的话，了解拉裴尔的喜好。

也是从那时起，戴纳了解到拉裴尔喜欢白蔷薇，月光石，以及正午时分的阳光。

戴纳常常看到拉裴尔缩在巨大的兜帽里，藏身在潮湿的阴影中，用一种极度渴望的婉转语调对他说：

“小狮子，我英俊的小狮王，请你和我描述站在太阳底下的感觉，请你和我描述朝阳，描述落日，描述阳光的味道，我已有几百年未曾直视它，我早已忘记它的模样和温度。”

扪心自问，那其实是段还不错的美好时光，因为戴纳是孤儿，从小便在商会接受着最严苛的魔鬼训练，这让他对拉裴尔自以为严厉的教导适应良好，甚至对拉裴尔有好感——毕竟拉裴尔是那样的关心他，虽然拉裴尔的嘴巴很臭，总也不承认。

那时候，这名不幸落入魔窟，并且日渐与恶魔相熟的年轻勇者，尚且无法解释这种奇异的好感，他见拉裴尔年长，便擅自将这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粗暴的归类为一个孩子对“父亲”角色的渴望。

算了吧，反正也回不去了，自己本就是一无所有的来，也就更不怕一无所有的死，戴纳那时这样想。尤其是在感觉到自己正被教廷慢慢放弃，而拉裴尔对他的态度却越来越好时，戴纳不免心生动摇，有那么一瞬间，戴纳想着既然拉裴尔愿意迷途知返，那么即便是让他用尽一生把拉裴尔拉回正轨，他也愿意的。

于是戴纳不再醉心练习了，他觉得拉裴尔和那些传闻中的吸血鬼不一样，他开始偷偷花费大量的时间翻阅古籍，试图找到能让吸血鬼变回人类的方法。

除此之外，戴纳还在拉裴尔的花园里种满向日葵，并兴冲冲的跑回去告诉拉裴尔，那是阳光的味道。

然而美好时光总是短暂的，好日子总不长久，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后，戴纳敏锐的发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拉裴尔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孩子了。

变化发生的这样快，拉裴尔对他有**。当戴纳突兀的认识到这一点时，早就来不及逃了。当天夜里十二点钟，拉裴尔身为年长者的假面碎掉了。拉裴尔强硬的把戴纳抱进棺材里，朝戴纳露出狰狞的獠牙，低头亲吻戴纳颈间一下接一下跳动着的有力脉搏，逼戴纳低头直面他俩滚烫的情.潮，也让戴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拉裴尔在他心里，似乎同样也不仅仅只是一名阅历丰富的“父亲”。

当两个人这段放荡的肉.体关系确定后，戴纳又开始拼命训练，他心乱如麻，第一次单方面和拉裴尔决裂。

戴纳为此生了场重病，没日没夜的发高烧，拉裴尔便把他打包丢到太阳底下晒。

在戴纳的记忆中，也正是在他那次病好后不久，拉裴尔就变了，变得对他时好时坏，脾气也逐渐变得和古书中记载的吸血鬼重合，很是阴晴不定，常常上一刻还跟他保证再也不会吸人血，没过两天又把他拖进棺材里虐待到站不起来，甚至给他初拥。

“漫长的生命总是需要些调剂，性.爱便是其中之一，所以偶尔和人类玩玩感情游戏也不错。”戴纳记得拉裴尔当时对他这样说，“我愚蠢的小狮子，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真听你的戒掉喝血吧？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只臭名远扬的吸血鬼，如果没有鲜血滋养，我的余生将黯淡无光。”

“另外什么叫‘你又开始喝血了’？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喝血吗？鲜血是治愈孤独的良方，我其实从未抛弃它，先前只不过是在你面前做样子，喜欢看你这副为了讨我欢心，起早贪黑到处忙活的蠢样罢了。”

每句戏谑都残忍，让戴纳心里好不容易才对拉裴尔建立起来的信任顷刻崩塌，没有日记作证，戴纳看不清拉裴尔对于失去的恐惧。

而比这更过分的是，在这之后不久，拉裴尔竟然开始强迫他学习历史学和小提琴。

作为一名人类，戴纳那时还无法理解拉裴尔的寂寞。戴纳只看到拉裴尔从杂物室搬出好多好多的书，每天不厌其烦的向他介绍书上记载那些人。

“这是当年初拥我的父亲，我由衷感激他，是他让我拥有强大的体魄，不老的容颜和数不尽的财富。他是个非常可爱的人，他有一头和你同样漂亮的金发，他最喜欢的花儿是红玫瑰，所以在他死后，我把他埋在玫瑰丛下。”

拉裴尔总是指着书上的画像对戴纳这样说，然后又满眼眷恋的翻到下一页。

“喏，这是我曾经喜欢上的第一名人类，他是个著名的音乐家，你敢相信吗？他简直能把小提琴拉的出神入化，如果你有幸听过他的现场演奏，你也会为他倾倒——而且他的蓝眼睛很漂亮，像深不见底的大海，足以令我沉溺其中。”

“……哦当然了，我亲爱的小狮子，请你不要用如此愤怒的眼神看我，我并没有一丁点嫌你不漂亮的想法。实际上，我认为你的眼睛颜色要比他浅很多，你也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令人心旷神怡的天空——你知道的，你像有太阳的蓝天，你令我感到暖洋洋的，我喜欢睡在你怀里。”

“……”

嘟嘟囔囔，嘀嘀咕咕，没完没了，令人心烦。

想来是心里抵触，总之对那时的戴纳来说，每天晚上的“文化课”是最难熬的，因为心思单纯的勇士空有一把子好力气，干枯的心脏在日积月累的暧昧中发出芽，却又耻于承认，更别提是被可恶的吸血鬼用上床这种方式逼着承认。

究竟该如何承认这种肮脏的心思呢？戴纳想，毕竟他可是名吸血鬼猎人，而拉裴尔是只吸血鬼。

吸血鬼猎人和吸血鬼是死敌，或许之前他离经叛道，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拉裴尔变好的想法，本就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他从前因为自己幼时的卑贱出身，偷偷在心里自欺欺人的把拉裴尔当父亲，当老师，更是不可救药。更别提让他现在顺了拉裴尔的意，答应给拉裴尔当情人，因为他——他或许曾经对拉裴尔有好感，却绝不应该是以一名情人的身份，爱上拉裴尔这个几百岁的老怪物——他绝无法接受这个，他是名男人，拉裴尔也是男人，这与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相悖。

是的，那不会是情人间的爱，戴纳那时每天都对自己这样说，他想他不能示弱，也不愿意陪拉裴尔玩游戏，他要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峙。

……而且那到底算什么狗屁情人！彼时，年仅三十几岁的戴纳为此愤愤不平，心想那到底算什么狗屁！因为拉裴尔根本就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拿他当宠物！就因为他的这头金发，和他脸上的这双蓝眼睛，就因为这两项特征，他敢打包票，他敢说无论拉裴尔平时是把他放在何种位置上教导或宠爱，都绝不是因为在意他戴纳！拉裴尔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他戴纳！

就像拉裴尔喜欢古堡的上一任主人，所以在古堡里种玫瑰，拉裴尔喜欢那名笑起来很好看的音乐家，所以宁愿忍受孤独，也不曾强迫那名音乐家做什么。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拉裴尔对待他的粗鲁行为完全相反。拉裴尔大概从来都瞧不起他，也不愿意为他花心思，反而希望他能乖乖的把小提琴练好。

拉裴尔……拉裴尔当时对他那样坏，坏的又那样久，以至于久到都让他忘记了，在他刚来古堡，还能勉强和拉裴尔和睦相处的时候，拉裴尔也曾寸步不离的照顾他，也曾为了帮他治伤，宁愿忍受浑身血液差点被放空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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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