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来到现在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江砚辞不安地在屋外踱来踱去。
“水水哥,你别太担心,姐姐一定会成功的。就算不成功我也会央求哥哥派人找到你们要找的东西。”
他担心的不是这个,方才短暂交锋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哥哥不简单。
若是他要对他们不利……
师姐把他和水水安排在一起,应当就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
水水一无所知地看着江砚辞,完全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
*
陆闻舟以攻代守,直起身子问:“你不是妖对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
陈舒朝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可别乱污蔑妖,我从里到外都是真正的妖。”
“真正的妖可不会这么急于证明自己。”
陈舒朝当然明白,这就和你本来好好的,突然有人说你不是人一样,你大概会骂一句这人有病。
但她有恃无恐:“哦,那我就做那只不一样的妖,你如何证明我不是妖?你这么着急转移话题,是因为下毒之人身份特殊,没办法说?”
她作出思索状,没一会眼眸微亮,颇有些微妙地看着他。
陆闻舟摸不准她有没有猜到,他不知道枝枝同他们说了多少。
小妹的性子太过单纯,很容易得罪人,他放她出去虽是接着让她做事的名义,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待在外界,总比待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要好,十城之主也会看在旧主的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有意无意望向门外,小妹现在在他们手中,他不敢太过轻举妄动。
陈舒朝看他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对枝枝是真心的。
她并非真的有意打探什么秘密,知道这一点便足够了。
欲开口,对方抢先一步:“行,我说。但你也要告诉我一件事。”
陈舒朝便止住了话头:“你说。”
陆闻舟深吸了口气,整理了下语言,仿佛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化妖丹……是谁给你的?”
化妖丹。
她呼吸停了一瞬:“你怎么会知道化妖丹?”
陆闻舟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沾了一点杯底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陈舒朝看过去,是“前世今生”四个大字。
“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得到对方看傻子一样的目光,陆闻舟苦笑了下:“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
“化妖丹是你发明的?”陈舒朝有点明白了。
“化妖丹是我基于前世今生的设想研制出来的,最初的想法是,无论是谁都会有许多个前世,这许多个前世中一定会有一世为妖、一世为人,或者其他草木精怪。”
“通过符咒或是什么媒介,将其为其他物种的一世投射到现在的身体上,就可以假乱真。”
桌上画了一只猫,一支箭头把猫引向了人类。
最初的想法之所以为最初,是因为后来的研究打翻了这个想法。
他垂眸,桌上的水迹在一点点消失,直至完全不见。
陈舒朝坐在他对面,听他继续说。
“很可惜,前世今生的想法太过缥缈,十年过去,一点进展也没有。”
“我就想出去散散心,找找灵感,无意中到了妖界边缘的一座城市。”
“——你也知道,我向来没什么存在感,这么跑出去没人在意的,自由得很。不像小妹,十岁时才第一次去修真界。”
他画出一道长长的街道:“那座城市人妖混杂,我经常去,与那边的商贩都还算熟络。那日我去,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被人挟持,往日说说笑笑互道朋友的人无一人敢上前。”
“最终,我被一位浑身是血女修救了。”
“那位女修叫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预感。
“不知。”陆闻舟抬首望向窗外,“我只知,她是无量宗的一位长老。”
单萧。
陈之予的师尊,无量宗杂役峰长老,多年前经历了一场意外,此后修为再无精进。
会是她么?
“她本就身受重伤,那些人跑了后就支撑不住晕倒了。我为报救命之恩,带她进了皇宫。”
“皇宫森严,我带她进去已是不易,后面若是被发现她人族的身份,不堪设想。”
“我将她藏在我的房中,用我的妖气掩盖她的气味,没日没夜地研究那个设想。她醒后要走,但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回不去。那日眼见有人察觉不对,要进屋搜查,匆忙之间,我放弃‘前世今生’的设想,将未完成的半成品喂给她。”
陈舒朝已经预想到了结局。
“成功了,她变成了一只猫妖,与真正的猫妖没有任何区别。我带她去找了医师,花了半个月治好了伤,我带她去边界的那座城。”
“三日后,药效过了,她重新变成了修士。只是——”
陆闻舟顿了顿,似是悲痛:“她的修为停滞,再无精进可能。她还不怪我,感谢我收留她,为她疗伤。”
她走后,陆闻舟花了三年时间改良药方,舍弃掉一些功能以及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研制出了化妖丹。
他想办法给她送过去了三颗,希望能再见一面。
“她到现在都没有来,一次也没有。”
“她当时是金丹期修士?”
“你认识她!”他希冀地看着陈舒朝,“可以请你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如何么?”
八成可能就是单萧,但陈舒朝没有和盘托出:“她过得挺好。不过,倒是未必没来找过你。”
陆闻舟眼睛一亮:“真的!”复又暗下去,“她来了,却没有来见我。”
陈舒朝没有多说,毕竟自己对此事也不了解:“她如今过得很好,这点不必担忧。至于为何不来见你,可能是有其他的考量。”
“你说的对,她平安就行了,别的我也不奢求什么,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他对她郑重地抱了一拳。
“不必。”她多问了一嘴,“你知道她叫什么,又是哪一峰的长老么?”
陆闻舟摇了摇头:“不知。”
陈舒朝啧啧称奇,名讳身份什么的都不知道,这就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她回去得找单萧打听打听。
“闲话说完了,我也不替她做决定,要不要告诉你是她的自由。我们来干正事吧。”
“正事?”
“解开封印和解毒啊,你不是对丹之一道有所研究,还研究出了化妖丹这般神奇的玩意儿么?不该对你自己身上的封印和毒束手无策才对。”
方才闲聊中,她已经看过他的身体,都不算难解决。
陆闻舟脸颊微红:“我并非对丹之一道有所研究,我所研究的一直都是化妖丹,除此之外,皆是一窍不通。”
怪不得这么简单的封印和毒能困住他们这么多年。
陈舒朝扫视屋内一圈,找出笔和纸,在上面写了长长一串草药,递给他:“给,考虑到我们目前拿不到太过珍贵的草药,我都替换成了简单易寻的,命你手下去找吧,找完了知会一声,剩下的交给我。”
陆闻舟一个个看去,瞪大了眼睛:“这方子……妙,实在是妙。”
“妙就对了。”这是她自创的。
丹修药修大都谨慎,不敢换其中的药材,她却特别喜欢以次代好,并发挥出与原本药方相同或者更甚的效果。
因为这个,她还被丹峰列为黑名单,不许她擅自更改药方,不许她轻易靠近药田丹炉。
一是怕她乱改出事;
二是不相信,每种药方都是前面千百人的心血,岂容后辈一两句话就篡改?或许只是短时间内没有副作用,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出事。
许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改过药方了,她对陆闻舟也多了些好脸色。
“膳食的事都归枝枝管对吧,我去找她给我们安排间房。”
“好,这几日也多谢你们照顾小妹。”
陈舒朝起身朝门外走,走到门前时停下,朝后摆摆手:“各取所需罢了。”
陆闻舟笑了。
对他这样的老狐狸,说再多的交情信任,都不如一句各取所需来得让人放心。
屋外,江砚辞见她出来,立马迎上去:“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对着枝枝,“我看过了,你哥没什么事,只需寻些草药,需要些时日,我们先歇息。”
陆闻枝扬起笑脸:“好,我就说姐姐肯定没什么问题!你们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在这边。”
厨师们都住的是大通铺,他们这种走后门进来的当然不用和他们挤,陆闻枝单独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
厨房离他们兄妹住的地方不远,来往方便。
他们上了顶层,停在一间房前,陈舒朝进去,回头看看,意识到陆闻枝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
“没有其他房间了么?”
“没有了。”她笑笑,“这原本是我的房间,我腾出来给你们住,我去和哥哥一起住。”
“天色已晚,你们歇息吧。”
她都这样说了,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和她道别后目送她远去,然后进了房间。
房内只有个很小的榻,完全睡不下两个人。
江砚辞自觉打地铺,陈舒朝没有制止,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清浅的声音传来,夜已深了。
陈舒朝睁开眼无声地下了榻,在江砚辞旁边盯了他半晌,从窗外出去,上了屋顶。
妖界高山很少,在这样高的屋顶几乎能将整个妖界尽收眼底。
妖界的夜晚很热闹,纵横交错的街道灯火通明,远处还在放烟花。
陈舒朝双手撑地,看向夜空。
月光皎皎,她也曾对着月亮抒发少年意气,像陆闻舟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惜如今,月也不同,人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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