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角落，两个身着皇城司士兵统一装束的小兵站在拐角处一动不动，直到宫墙上传来一道人声，其中一个小兵才抬起头来，赫然是流苏的模样。
而旁边的张无柳也赶紧上前，接住了薛兆雪抛下来的两个小孩。
薛兆雪从皇宫的透明屏障中直直的穿了出来，屏障破了个洞，又悄无声息的合上了，法阵阵眼处，刚补上的灵石又见了底，负责添灵石的小宫女并没有在意，只当是自己累昏了头，转身又倒了一筐进去。
流苏和张无柳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潜意识以为是林凌从韩意那借走的令牌还在生效。
薛兆雪一落地，流苏才看清楚她背上林凌的模样，连忙迎了上去，“林凌，林凌这是怎么了！”
林凌浑身血迹斑斑，一身青绿的裙子也破破烂烂，整个人瘫在薛兆雪的背上闭着眼睛。
听见流苏的声音，林凌睁开眼气若游丝，“张师姐，那个孩子……”
张无柳一接住牡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摸出银针就往牡丹的心口扎了进去，林凌问话时，她头也没回，还在翻看着牡丹的眼皮，“还有救，来得及。”
“那我就放心了。”林凌心头大事落地，整个人更是软骨蛇一般趴在了薛兆雪的背上，脑袋窝在师姐的颈窝，林凌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么多个仙守，师姐怎么能够一招毙命的？除非……心头的猜测一旦浮现，就再也压不下去，林凌心惊肉跳侧过头就要去看师姐的脸，拐角处一列人却忽然走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韩意。
林凌顿时紧张了起来，地上给牡丹扎着针的张无柳却一动不动，就连流苏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林凌搂着薛兆雪的脖子提起了心，“你们……怎么这么镇定。”
“你看我们穿的衣服，”流苏示意道，“就是韩大人带我们过来的，放心好了。”
流苏话音刚落就被打脸，韩意一走近一声令下，几个士兵立刻将林凌一行人围了起来。
什么意思，我们不是一伙的吗？流苏愤怒的看向韩意。
韩意拍了拍手，坦坦荡荡的迎向流苏的目光，“还得多谢你，我才能这么容易一网打尽。”
“什么？”流苏轻巧的避开士兵就将剑横在了韩意颈间，“你骗我！”
韩意笑了起来，手指弹了弹颈间的剑刃，剑刃发出清脆的嗡鸣声，她开口道，“开个玩笑，收收剑，刚才的伤口还没好呢。”
流苏正要收剑，韩意又开口了，“你怎么知道这句不是骗你的呢？”
流苏的剑晃了晃，咬牙切齿起来，“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好了。”张无柳抱着牡丹站了起来，“她的情况稳定了。”
“那就跟我走吧。”韩意转过头带起路来，丝毫不顾及颈间还横着的长剑。
流苏又一次险险的收了剑，看着韩意的背影，她眼眸闪了闪，这家伙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她确定，刚才她说要杀了她时，韩意这家伙明显跃跃欲试想往前伸脖子。
说是要带路，韩意只带着几人到了旁边小道，队伍里一个身着甲胄个子矮小的士兵出列，带着林凌一行人继续往前，韩意则和士兵往大道去了。
几人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一处宅子前，士兵轻叩了一下木门，像是早就等在后面，里面的人立刻开了门和林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熟悉的一张脸，正是在酒楼外刺伤薛兆雪的贾姨。
“能不能给我捋捋这是什么情况。”林凌靠在薛兆雪身上，气若游丝的说道。
张无柳闭眼在给牡丹输送灵力温养身体，流苏坐在一旁看着，芍药躲在她身后，时不时朝薛兆雪看一眼。
薛兆雪把玩着指尖林凌的头发，朝着芍药的方向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微微示意，又单手为刃，在颈间比了比，芍药顿时收起了脖子，缩成鹌鹑躲在了流苏身后。
林凌狐疑的转过头，只看见师姐莫名其妙的笑得一脸亲切，搞不清眼前的状况，林凌没空关心师姐在笑什么，又把目光投向了流苏。
流苏清了清嗓子，摊开双手，“咳，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刚才在酒楼，韩意一醒过来……不，我怀疑她根本没被药倒，总之她一醒过来就说要帮我们，还说自己是和我们站在同一边的。”
“她这么说你就信了？”林凌疑惑道。
“不信不行，我们俩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张无柳省略了自己在宫墙边差点被一群士兵逮住的事情，出声道，“你试试运转灵力，这护城大阵一开，我体内的灵力就被压制到只剩一成了。”
“所以韩意说要帮我们，我们也只能信了。”流苏摇摇头，“实在是穷途末路了。”
“她为什么要帮我们……”林凌边疑惑边试着运转体内灵力，果然，她本就稀薄的灵力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心头的疑虑又浮现上来，师姐到底是怎么杀了那群仙守的……林凌转过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如果……如果是前世的师姐，一定会推开自己。林凌下定决心，扭身保住了薛兆雪的腰，整个人贴了上去。
薛兆雪浑身一僵，指尖的发丝从手中滑落，她低下头，发带覆盖下的眼睛漆黑如墨，仿佛千尺深潭，看不出一丝情绪。
少顷，她的手搭在了林凌肩头，声音关切的问道，“师妹怎么了？”
不是师姐，不，不是前世的师姐。若是前世的师姐，这时候就该一把将自己推开了。
林凌心下一松，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脑袋在薛兆雪胸口蹭了蹭，“好痛，伤口好痛。”
对面的流苏一脸复杂，都是好姐妹，什么时候这家伙背着她偷偷补课了，这一招妙啊，悄无声息的就吃上豆腐了，好家伙她要记到本子上。
薛兆雪摸了摸林凌的头，指尖一颗药丸喂到林凌嘴边，“痛就再吃一颗疏香丸。”
氛围怪怪的，空气怎么变成粉红色了，流苏蹲在对面看戏。
好可怕，那个可怕的人，芍药一眨不眨盯着薛兆雪，仿佛她手里拿着的是毒药。
别太溺爱啊。作为在场唯一的药门弟子，张无柳终于忍不住说话了，“疏香丸吃多了不利于伤口愈合……”
“慢一点好也没关系。”薛兆雪碰了碰林凌的嘴唇，想要将药丸喂进去。
嘴唇被指腹轻轻擦过，林凌心头像是被火燎过，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她一下子偏过头坐起身来，“我现在又不痛了。”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还好没有持续多久，贾姨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喝点宁神汤吧，以前环环最爱喝这个甜汤了。”贾姨放下手中的盘子，朝屋内众人招呼道。
张无柳端起宁神汤嗅了嗅，又浅喝了一口，其她人才从盘子里端起汤来。
薛兆雪端了一碗递给林凌，林凌抱着敞口的粗陶碗，抬头看向贾姨，“所以，您是清醒的？”
贾姨拉着嘴角笑了笑，只是脸上太过干瘦，扯出来的不像笑反倒像哭脸。
听见林凌的话，她也没回答，只是转过身从屋角拉出个木箱子来，又从颈间取下一条红绳，用红绳末端的钥匙打开了箱子，在箱子里翻找起来。
一本册子递到了林凌的面前，拿着册子的手筋脉纵横，举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这是环环留下来的册子，你们应该有用。”
林凌接过册子，还想问两句，贾姨抖着肩膀转身就出了门，林凌只好歇了心思，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册子。
“这是什么？”流苏靠了过来。
册子封面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得很好，并没有损坏的痕迹，封面上写着手记两个大字，落款是贾环，看起来，这像是贾环生前留下的一本日常记录，林凌皱着眉头，小心的翻开了第一页。
前面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有东家新养了一只狗，西家走丢了一只猫，或是城南的芙蓉花开了，城北有人钓了一条十斤重的大鱼，林凌一目十行的看过去，仿佛跟着贾环每日在晏平招猫逗狗，字里行间都洋溢着热情。
“她可真有时间，不用上学的吗……”流苏点评道。
“这里，她进皇城司了。”林凌翻过新的一页，眼神一凝，开始细细看了起来。
“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消息是，我过皇城司胥吏考核了，坏消息，明天就要早起了……”
“今日第一天，碰见不少熟面孔，都是以前上学的同门，好玩……”
“有些无聊，天天都是整理卷宗……”
“卷宗卷宗……”
“还是卷宗……”
“……”
“兵役缺人，上头问我们谁愿意去巡市，嘿嘿，当然是我啦……”
“韩意也跟我一同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个妙人。”
“韩意这人挺有趣。”
“和韩意喝酒。”
“去守宫门了。”
“宫门旁边的小猫真可爱。”
手记到这里留下了半页空白，像是主人因为日常太过繁忙无心再做记录，林凌心头有了一抹预感，翻过这页，果然，贾环的情绪低落了下去。
“方提举竟然记住我了，章常说苟富贵莫相忘，可是我真的适合这里吗……”
“我要是像话本里的大侠一样就好了，游历天下劫富济贫，此路是我开此树由我栽，可惜我栽在了宫门口，动也不能动，唉。”
“希望娘亲风寒快快好……”
“小大夫怎么去宫里了，她这三脚猫抓药功夫也能给宫里的人看病吗哈哈。”
“今日巡市，无聊，西街新开了家酒楼，下值叫韩意一起去喝酒了。”
“……小大夫失踪了。”
“原来宫里每日都会进去那么多大夫，可是出来的却很少。”
“小大夫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还有好多尸体……猴子的尸体……有人在研究什么吗？”
“怎么会，原来那些失踪孩子的尸体也被扔在了这里，到底是谁！”
“韩意问我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我不能连累她。”
又是大几页的空白，看起来贾环无心再做记录，林凌快速翻过空白，目光停留在了最后一页上。
“天历三百五十二年七月一日，今天是我当值的日子，下值后我就去向方提举揭发，晏平这样风清月明的地方，不该有这样的腌臜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