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空昱的名字,源于他那视爱情如命的母亲沈岚。
寻常父母给孩子取名,总是寄寓深切的祝福、期盼,或取个好听顺口的,而他却与这两者毫不相关。
沈岚二十五岁和一个男子私定终身,殊不知男子已经成家,直到生下沈空昱才知情她是第三者,后来她去男子家闹,被无情扫地出门,还反咬一口说她是个专门勾引人的狐狸精。
未婚先育,被当做小三的沈岚沦为众人笑柄,为标榜她失败的产物取名,“空”意味一切成空,而“昱”则是男子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空昱,没有日光,她下咒说:沈空昱会和她一起活在黑暗里。
那时沈空昱八岁,沈岚狰狞的面孔,看他像看毒瘤的眼神无不在告诉他,“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句话是假的。
沈岚去世后,无亲无故的他被送进沈岚走出的“家”——博爱孤儿院。从小到大,他听沈岚发疯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海誓山盟都不算数,男人根本没有真心。
白洲市坐落喀斯特地形,群山万壑,经济发展长期居于全省末尾,而博爱孤儿院位于城南,随着主城区东迁,这片原本就不繁荣的区域日渐边缘化。
孤儿院院长看见沈空昱背着书包跳进大门,她问:“空昱,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老师提前放学。”
“准备吃饭吧。”
“好的。”沈空昱应了一声,先进屋把正在玩耍的孩子们都带出来。
这里的孤儿从零岁到十七岁都有,他才刚踏进屋内,一群孩子扑到他身上,一口一个“空昱哥哥”的叫,此起彼伏。沈空昱低头看抢着抱他大腿的小不点,笑问:“你们今天有没有听院长的话呀?”
“听了!”孩子异口同声,响亮道。
沈空昱和大他一岁的女生周可云,一起帮院长和副院长张姨照顾孩子们吃饭,添饭添菜,院长和张姨主要负责照顾零至三岁的小孩,而他们俩主要看着大点的孩子。
沈空昱没到另一个,专门为读初中及高中的男孩准备的房间睡,而是和小孩睡在一个大通铺,但他的是单人床,放在墙角用床帘隔开,算是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
他把学校布置的作业丢在一边,关上床帘,打开台灯,捧起看了一半的《基督山伯爵Ⅱ》继续读,书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到凌晨两点,他才放下书。
第二天六点,沈空昱准时起床,收拾好自己后帮孩子洗漱穿衣,照顾他们吃早餐准备去学校,大部分孩子自理能力较强,能顾好自己,他主要帮残障孩子。
孤儿院距离学校有点远,走路过去要二十五分钟,沈空昱只需花十多分钟,跑累了就走,休息够了再跑,节约时间还能锻炼他被同学说为弱鸡的身体,一举两得。
到学校,早操已经结束,晨读铃声响了五分钟,沈空昱蹑手蹑脚挪到教室后门,探出半个脑袋又缩回去,过了两秒,继续朝里面张望,确认讲台附近、过道之间都没看见老师,他弓身像猫一样敏捷溜进教室,这种事他干过不少,早熟练了。
他位置在最后一排,同学们又都投入读书,没人发现他进来,一路溜到课桌,屁股刚坐下,松一口气。
“动作挺老练啊。”一道熟悉的声线从旁边飘过来。
沈空昱心下一咯噔,缓缓转头,同坐他隔壁的人打招呼:“早上好,何老师。”
“你怎么不等上完早读才来?!每次迟到都有你的份。”
“何老师,您消消气,为了我气坏身体不值得。”
“十五岁的人了,不好好学习考重点高中再考大学,你打算做什么?毕业后出去捡垃圾,要饭嘛?”
“也不是不行。”
何老师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别仗着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
“您误会我了,我可是个虚心好学的乖学生。”
何老师看他这幅卖乖的模样就头疼得紧,他多少知道点沈空昱的情况,但中考在即,见不得他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叮嘱他认真对待学业:“你得保证成绩不掉出年级前十,要是成绩下滑,我就收回你的特殊权,早操必须就位。”
“知道了。”
何老师临走前补一句:“大课间你去语文老师办公室一趟,她有事找你。”
“为什么不参加这次省级作文比赛?”语文老师问他。
“老师,我那几天已经有安排了。”沈空昱想说的是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他很晕车,讨厌出远门,路上奔波太折磨。
语文老师如临上战场损失一名大将,痛心道:“以你的能力去了肯定能拿奖,这是为学校争光的好机会,没紧急情况你必须得去。”
“您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想去。”
“要是你能拿到证书,以后填报志愿都是加分项,你真的不考虑?”
沈空昱点头。
语文老师又说:“参加的话,我送你一本著名作家的亲笔签名书。”
沈空昱犹豫一下,那本书他看过,觉得不是很实用,拒绝了。
语文老师不放弃,继续加码:“若你能拿个一等奖回来,我向学校申请给你一千块奖金。”
一千块钱可以做很多事,沈空昱两眼发光:“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参加。”
“早说你喜欢奖金不就得了,”语文老师笑着说,“来回路程加比赛一共三天,你准备准备,下星期我跟你们一起去。”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学校每月都要全年级举行一次小月考,为了赶时间,晚自习都用来安排考试。
晚上九点十分,考试结束的广播铃声响起,交完卷,沈空昱收拾东西回家。
走出车来车往的主干道,拐进通往孤儿院那条偏僻的小巷,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他眼角扫过不远处的垃圾堆,看到哪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窸窸窣窣动着。
他顿了顿,放慢脚步,轻手轻脚靠近。
有个小孩正在翻垃圾堆,看身形不过七八岁,手翻捡出塑料瓶和废纸壳,转手往快比他还高的蛇皮袋里塞,动作干脆利落,仿佛重复过无数次,不知道捡了多久的垃圾,但凡家里有个能妥善照顾他的人,都不会放他出来,在这个点捡垃圾。
“小朋友。”怕惊扰他,沈空昱轻声道。
小孩还是被吓了一大跳,浑身猛地一颤,手里拿的塑料瓶掉下去,他看也没看问话的人,迅速攥紧袋口,拽起蛇皮袋转身就跑,逃命似的,好像沈空昱是个会吃小孩的魔鬼。
“别跑,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沈空昱连忙喊一声,抬腿追上去。
小孩脚都要抡冒烟,袋子拖在地上哐当哐当响,沈空昱追上去,可他灵巧地钻进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几个拐弯就不见了踪影,消失在暗沉的夜色中,别看人不大,跑得还挺快。
沈空昱喘着粗气扶墙,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他笑了一声:“小孩,下次一定逮住你。”
隔日,上完晚自习,沈空昱在昨晚那个垃圾堆没看见人,沿着附近几条巷子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一连三天,沈空昱都在找人,终于在第四天晚上碰着人,他这次有经验了,夹着尾巴小心接近,站到对方身后他才出声:“找到你了。”
小孩又被吓得跳起来,故技重施,下意识抓起袋子逃跑,但沈空昱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他。
小孩使劲扑腾:“放开我!”
“不放,”沈空昱抓住细瘦得有些硌手的胳膊,“我松手你又跑掉了我去哪里找人?找你可不容易。”
小孩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他。
“还挺凶,”沈空昱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半块面包,是被别人吃剩丢掉的,心脏被什么撞了下,他说,“我饿了,你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
“不要!”小孩不停地动来动去,沈空昱没有防备,被他一口咬住手腕。
沈空昱疼得倒抽口气,却没有甩开,任由他咬。
过了半响,小孩自己松了口,他抬起头,皱眉有些嫌弃地望着沈空昱,好像在看被人咬了还不反抗的傻子。
“我没有恶意,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请你吃个饭。”沈空昱搭他的肩,把人夹在身侧以防逃跑,一手拎起蛇皮袋主人不愿丢的废品,带人出巷子。
将人带到最近的便利店,沈空昱买了两份面和鸡腿,又买了湿巾,按住还在乱动反抗的人,仔细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灰泥和污渍。
小孩挣了两下没挣开,最后只能板着脸,不服气地干瞪眼看他。
把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沈空昱这才发现赵一阳的下巴、颧骨处有好几处淤痕,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刺目。更令人难以忽视的是,赵一阳童稚的脸已经显现出优越的骨相,面貌张扬,然一双杏仁眼中和了凌厉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冷冰冰。
这痕迹,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沈空昱皱了皱眉头。
店员端来加过热的面和鸡腿,沈空昱叫他吃,小孩没动,沈空昱嘴角扬了扬,拿起鸡腿就往他嘴里塞:“赶紧吃,不可以浪费。”
饥饿的小孩终于不再别扭,抵不过食物的香气,一口面一口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沈空昱去冰柜拿了瓶牛奶,戳开吸管口放他手边,又把自己的鸡腿放他碗里。
迎着小孩疑惑的目光,沈空昱说:“都给你吃。”
“……谢谢。”
沈空昱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一阳。”
“哪个一?哪个阳?”
“一二的一,太阳的阳。”
名字不错,沈空昱斟酌开口:“你大晚上的怎么在外面捡垃圾?家里有人吗?”
“问那么多跟你没关的事做什么?”赵一阳语气有些不耐。
“现在我跟你是没关系,但很快就有了,”沈空昱笑说,“跟我说一下,又不会少你两斤肉。”
空气静了好几秒,赵一阳握筷子的手没再动,低声回答:“没有人。”
“就你自己?”
赵一阳点头。
“没有其他亲戚了?”
赵一阳咽下嘴里的面,声音很低:“爸妈死了,亲戚不愿意收养我。”
平淡如水的话音,出现在还需关爱呵护的孩童身上,沈空昱又问:“几岁了?”
“七岁。”
才七岁啊,无家可归那怎么行,得想办法把他带回孤儿院,虽然条件一般,但至少不用流浪。
沈空昱诚恳的注视着对方,像是这样更有说服力:“我是孤儿,住在孤儿院,那里有很多孩子,有地方住,也有吃到饱为止的饭菜,还会送你去学校读书,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赵一阳缄默不言。
“自己一个人不安全,你还这么小,不能独立生活,”沈空昱像极了操心的长辈,“跟我回去,我们会照顾好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
“不能,”沈空昱据理力争,语气焦急啰嗦道,“生病没人在身边怎么办?饿了没东西吃怎么办?有坏人想对你下手怎么办?”
“我——”
“别我了,今晚就跟我回去!”沈空昱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骗他,“赶紧吃,这店等一下要关门了。”
赵一阳快速扒拉碗里的面,吃得干干净净,喝下最后一口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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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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