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的主殿,立于常年红雾缭绕的魔域深处。
五座分殿的殿主早已领命归去,留在正殿中的,就只有如今魔教明面上奉为首位的幽玄影,和自其父在位时就追随在身侧的护法顾景陵。
这首位坐得并不踏实。
五殿的殿主拖延着不肯正式拜他为教主不说,本应作为教主肱骨的左右护法,更是迟迟不能为他所用。
顾景陵还好,虽说幽玄影因为忌惮着父亲幽灭残余下的影响力,还不敢重用此人,至少给他下的令他都一一遵行了。
可那郁惊雁却是毋庸置疑地生了叛心。
若不是幽玄影早对她有所戒备,恐怕真被她在清仪山搞得那些小动作坏了事。
必须博取司徒贡的信任,借着他的刀刃,抓住机会把整个魔教真真正正的捏在手心。
倘若没有郁惊雁那番从中作梗,他本可以和司徒贡里应外合着,各得所需,那清仪山又怎会有余力派遣修士前来诛魔。
想到这,幽玄影的眼底便划过一抹狠厉。
坐于殿中的顾景陵余光瞥见他的神色,默默收回视线,并不言语。
然而偏偏这时,还是有人不走眼地撞了进来。
“幽大人,顾护法……”
进来的这教徒语气已是尽量小心,俨然也不想触怒幽玄影,只是实在迫不得已。
“郁护法已经到了殿外,要不要……”
他刚开口,瓷茶盏便砸落在身边,碎了一地,头顶同时传来响雷一样的怒喝声,回荡在空阔的大殿中。
“没用的废物!”
回音未落,殿门边却多出一道艳红身影,正巧被些许茶水溅到那红衫底角,便身形一顿,停在了殿前。
“我先告退了。”
顾景陵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起了身,微微向幽玄影行上一礼,便朝殿外走去。
及至路经那抹红影身侧,才稍稍无意地扫了一眼。
谁料这一眼,正对上她张扬明艳的脸上带着几分挑衅之意的笑。
数月未见,原本就妖蛊惑人的举止神情中又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媚眼一弯,红唇轻启,分明并未出声,却能清晰明显地看出她一字一顿笑着念出的词来。
“走、狗。”
她语调微扬,笑容妩媚亲切,倒像是久别重逢后再寻常不过的打个招呼——倘若是不听内容的话。
顾景陵藏在袖下的五指早已攥入掌心,却只冷哼一声,抬脚离开。
那个教徒自知不该再留,忙跪着行了礼,哪敢多作置喙,匆匆退下。
殿中又变得空阔,只有幽玄影不紧不慢地用指尖一下一下点敲在座椅扶手上的声响在回荡。
郁惊雁扬了扬眉,从容驱拂开脚边一块稍完整些的瓷片,这才抬起眼,也不再向里面走几步,就站在殿门旁,弯眸迎上座上人的目光。
片刻的死寂。
“郁护法,辛苦了。”
幽玄影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展露笑意。
“倒也不辛苦,毕竟是为幽大人做事。”
郁惊雁眯了眯眼,同样笑着。
各怀鬼胎,谁都不肯轻举妄动,只做周旋。
“只可惜听说妄无心那个孽种死在了江清手里。”
幽玄影遗憾叹息。
绝口不提郁惊雁在清仪山暗度陈仓、装神弄鬼之举。
“是呀,可惜她死了。”
郁惊雁同样遗憾叹息。
亦不提起幽玄影为惩罚和警告她,借那司徒贡之手让她险些毒发困死在清仪山的事。
短暂的僵持。
直到幽玄影眼底先闪过一抹教人不易察觉的阴鸷。
“这人的性命,说来也真贱,活着难,死却容易。”
他起了身,一步一步从阶上走了下来。
指上储物戒微微一亮,手上便多出一枚白色丹药,似是无意地把玩着。
郁惊雁蓄了蓄眸子,指尖掐入掌心。
是她被下之毒的解药。
无可取代,已经绝迹,仅存的几枚,都在幽玄影手中。
像在把玩着她的命。
“那孽种也是活该,没有自保之力,再怎么傲,最后不也要照样乖乖俯首乞怜,求着旁人留她一条性命?”
他仿佛是在和她说着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郁惊雁眼见着他走到面前,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神情无辜,故作听不懂这话里的威胁。
谁知幽玄影猝然运起力,只一刹那,那丸丹药便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郁惊雁面不改色,心下却是一惊,几乎同时,幽玄影也转了话锋。
“可郁护法不一样,自保的手段很多,我记得前任的妄齐教主,好像给过郁护法一件极其珍贵的符器吧?”
那双眼中潜藏着的凶厉霎时暴露出来。
“郁护法,不如拿出来让我也见识一番?”
他猜出来了。
要从无数修为甚高的正道修士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血遁之法假死脱身,除了那件符器,没有其他可能。
他不能咬定妄无心必是假死,却只需要试探眼前的郁惊雁,倘若她现在拿不出那件符器,那么……
“哦,那个玩意儿呀,不巧,偏偏被我送人了。”
郁惊雁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漫不经心地回道。
幽玄影冷笑了一声。
“是吗,若是那孽种得着这件符器,说不定,也还活着?”
郁惊雁故作遗憾。
“正是呢,当初要是交给她该多好,许能留她一命。”
话未说完,已听得隐隐咯吱作响的磨牙切齿之声。
“郁惊雁。”
幽玄影眼中已经流露出些许杀意,恨不能将眼前人捏成碎屑。
“你敢叛我,我便让你死无全尸。”
他的语气并非在假设,而是在凶狠肯定地陈述一件事。
可郁惊雁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含义似的,眸中笑意不减。
“幽大人,我怎么敢?”
“当然,你不敢。”
幽玄影复又冷笑一声,举起手,那丹药的齑粉从缝隙之中一点点流洒下,落在郁惊雁发顶,又稀稀落落滚到红衫之上,沾染了半边身,羞辱意味昭然分明。
“别忘了,你是死是活,现在也不过是我一念之间的事。”
面前之人身形微微僵了一瞬。
于是幽玄影的心情忽而畅快了些,颇为恶劣地松开手,抖掉最后一点药碎,又用脚不轻不重地碾了几下,这才又换上假笑。
“郁护法,先去歇着吧,明日我便召集五殿殿主商谈,护法可记得要来。”
说罢,便拂袖而去。
……无意间踢到了地上的瓷片,一阵脆响。
“喂,你干什么!”
沉酒很是恼火,一把扯过了愣神着的许之遥。
许之遥猛然回神,无措地看着被自己打碎的瓷壶,嗫嚅道:“我……想给树浇点水。”
只是身子不争气,虚晃一下,反倒把壶摔了,溅得一身狼狈。
“没用死了。”
沉酒烦躁地拽过她的手,只见其食指处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净给人添乱!”
说着,随手收拾了地上的残片,这才寻来药粉,涂在了许之遥的伤处。
见她还是那副内疚失落的模样,便忍不住又发火起来。
“看不出那树已经活不成了?就是被魔气灼死的,你浇水有什么用,本就废人一个,老实呆着不行?”
许之遥只是耷拉着脑袋听着,默默看她替自己包扎好,这才闷闷道:“可以救活的,等入了春,说不定还会开花。”
沉酒自然不信,冷笑着挖苦:“你要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倒还好,省的在这里麻烦我们姐妹。”
“我……”许之遥自知理亏,把脑袋垂得更深了些。
“沉酒,怎么又欺负小瘸子了?”
沉丹端着托盘,正从门外进来。
沉酒哪里肯认,极为不满地嚷道:“我没有欺负她,她自己弄的伤,还是我包扎的!”
“好好好,”沉丹笑着放下托盘,弯身轻拧了一下妹妹的脸颊,“怪我冤枉你了,给你赔个不是。”
说罢,又拉过许之遥,笑问:“小瘸子呢?还疼吗?”
许之遥耳根微红着,抬了抬手,不好意思道:“只是很小的划口,不疼的,给沉酒姑娘添麻烦了。”
“在魔域受伤还是小心点处理好。”
沉丹叮嘱着,却又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小瘸子说话也真怪,有种,嗯……”
她正思索着措辞,沉酒却撇了撇嘴,抢话道:“腔调跟那些修士似的,惺惺作态,恶心。”
许之遥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话里无意间带的零星客套词。
呆在清仪山久了,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何时说得这样自然。
“瞧你说的,吃你的饭吧。”沉丹轻嗔,把碗筷递了过去,“这样才好,都像你一样夹枪带棒的,有几个能吃得消?”
沉酒接过碗,仍是嘟囔着:“本来就是,正道不都是些衣冠楚楚的伪君子,有几个好东西?喂,你说是不是?”
许之遥仍是不太闻得了吃食的气息,只是魔域太过匮乏,哪怕是沉丹沉酒这样和郁惊雁算得上亲近的人,常日里也不过小菜白粥,闻起来并不刺激。
沉丹刚好将今日份的辟谷丹取了过来。
“昨日的辟谷丹,我还有剩……”
因为知道魔域的条件想炼制这类丹药并不容易,许之遥心中本就有愧,只得尽可能地省着用。
“逞什么能,给你你就收着,啰嗦个没完。”
沉酒直言快语。
“小瘸子,你收下就是,无需节省,要分得清轻重,不够就告诉我们,明白?”
沉丹亦笑着嘱咐,见许之遥点了头,这才奖励一般塞给她一把铜钥匙。
许之遥微微一愣,茫然仰起脸。
“忘了?”
沉丹戳了戳她的额头,面露疑惑。
“奇怪,记性还是这么差?”
许之遥被这么一说,才恍然想起。
分明是前几日请沉丹替她寻的书房钥匙。
“我看就是脑子不太好用。”
沉酒放下碗,幽幽挖苦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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