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四肢沉重,头昏目眩。

仿佛被庞大的阴影压住一般,许之遥只觉呼吸不了,惶然按住胸口。

未及反应过来,无数被撕得粉碎的符纸阵图似染了墨的雪片,落在眼前。

她愣了愣,下意识颤抖着想捡回,却又在周围的嬉笑推搡中被扯了起来。

眼花缭乱,耳边也在似远似近地回荡着讥诮和哄笑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却只能习惯性地哀求。

“不要……”

无人听见,精致的鞋履丝毫不在意地碾在碎纸上,几只手则像是要抓过什么物件一般又朝她抓来。

恐惧终于彻底侵蚀了许之遥的理智,胡乱摸索着,触到了手边的尖刀,什么也不顾地,刺了过去。

噗呲——

鲜血喷溅,遮挡了视线。

“她、她是魔修!”

“这孽种该死,交出来!”

“妄无心,你还不偿罪!”

“妄无心!!!”

最后一声几乎是在脑海中直接炸响,许之遥终于反应过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丢下刀慌忙逃离。

好暗,身后似有无数抓向她的鬼手,也许是幽灭和幽玄影父子,也许是司徒贡,也许是其他的谁,她不敢回头看,只知停下来就是深渊。

还是透不过气,步伐那么沉,像拖着笨重的镣铐,亦不知何去何从。

不能停。

目光所及,四面八方,赤红一片。

许之遥再也逃不动,踉跄着摔倒在地,可并不很痛。

直到这时,一点小小的,刺眼的白,闯入视野之内。

她僵了僵,慢慢爬了起来,眼前压抑的暗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飘舞在天地之间的银花,宁静而沉默。

山风微凛,崖边独立着一道纤细身影,青丝缀雪,站得笔直,一人一剑,被衬得格外清冷孤寂。

惟那一瞬间,许之遥忘了一切,呼吸痛苦到极点,已经再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来不及思索,也顾不得身子,许之遥只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没关系。失败几次也没关系。

现在去带她离开那里就好。

双腿似有千斤重,饶是如此,许之遥还是竭尽全力地,向前迈近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风雪却骤然吹起,那崖边的人似是倏然有所察觉,顿了顿,然后回过身。

她的神明眉眼如故,像她投来一道目光,她思而不见,魂牵梦萦的——

……不是目光。

是抵在喉间的剑光。

许之遥僵住,回过神时,才猛然发现,被逼到崖边的人,不知何时,成了她自己。

而曾与她至为亲密的心上之人,容颜未改,却神情淡漠地,对着她提剑,眸中没有半点温存。

心跳漏了一拍,许之遥甚至根本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柄长剑,却已经向她刺来。

她不敢相信,下意识地后退,于是猝不及防地,脚底踩了空。

视线被遮挡之前,却又看见那双凤眸骤然紧缩,那柄灵剑慌乱没入雪地,那道身影,则追悔莫及地扑了上来,伸手似想把她拉回。

可为时已晚。

最后映入眼中的,是飘着寒雪的广阔天空。

积压在胸口的沉重也终于消散,仿若重新得了自由一般,新鲜的空气灌入其中。

然后——

惊醒。

只是噩梦。

许之遥怔了很久,慢慢平复过来。

凌晨的寒风吹熄了案上残烛,她疲惫地坐起身,揉了揉额头。

三日的时间很短。

面前铺满了这些天赶出的图纸,正中央的,则是最后完成的那张。

熬了太晚,夜间又是春寒,撑不住困意睡了过去,醒来时手臂已经发麻,颈背也酸痛得很,身上发冷。

稍微缓了一会儿,还是起了身,就着身旁放着的一盆凉水洗了脸,便清醒了很多。

得去把图纸给他们送去,不然只怕阵是修不完的。

天还没有亮透,云石村离魔域近,晚上雾气也重,出门时,只觉又暗又冷。

好在才刚走几步,就隐约望见了申兰志的身影。

“哇,少教主。”

那少年又颇为夸张地张大了嘴,看了过来。

“你这不会是一晚上没睡吧?”

他虽也是彻夜不眠,可毕竟是修炼的人,精神倒足的很。

“睡了一会儿,没什么问题。”

许之遥无意教谁担心,便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见对方不大相信,便料到是自己面色太差,只好又补充。

“不过是有些梦多,等阵修好后再休息休息就好。”

说罢,便把手中那一卷阵图递来。

申兰志一边连忙接过,一边又神神叨叨地乐道:“梦可一般是有预兆的!少教主这时候梦多,我看八成是那群修士要到了。”

他半点也不怕,也不知是乐观,还是没意识到自己这边是有多劣势。

打开阵图,左右看了一番,虽看不出太多名堂,总算是没有什么不懂的,于是膨胀起来。

“少教主,你放心,好好歇着就是,阵那边都有咱们的人候着呢,保准很快就能成!”

说着,就收了阵图,风风火火地就朝村外跑去。

许之遥哪有心思留在村中休息,踌躇片刻,想亲自过去看看,只是腿脚不便,头又有些发昏,自知跟上也是添麻烦。

偏巧申兰志前脚刚走,身后便又传来一声轻笑。

“小教主,放心吧,他做事还算靠得住。”

许之遥愣了愣,这才回头,果然是郁惊雁,也不知何时来的,看起来格外清闲,手里还掐了根新抽了芽的柳条儿。

“我知道,只是……”

她晃了晃脑袋,心里总不安宁。

郁惊雁也不着急,把玩着柳枝,慢悠悠地编了个手腕粗细的环儿。

早已到了春日。

意识到这点,许之遥却自觉有些难过,又不愿被看出来,拖着腿还是打算先回村。

谁料头顶忽而传来一声怪叫,一团影子飞过,落在了郁惊雁的肩头。

许之遥一时诧异,抬眼看去,便是只浑身漆黑的异鸟。

记忆中是郁惊雁倚仗着特殊内力化形在外,专门用来传信或探查的手段。

“你怎么还能……”

许之遥只觉惊疑,清楚她身上的毒全是靠内力压制着才没从手臂蔓延而上,被长时间消耗着,哪里还有余力造这个。

“哦,这是从前就留在外面的一只,幽玄影那小子盯得太紧,被发现可就不好,干脆放在魔域外面做点事。”

郁惊雁边说着,边解下黑鸟足上的环戒,笑盈盈地送给许之遥。

许之遥疑惑接过,不明其意。

“之前弄死了我一棵花树,难道不打算还回来?”

郁惊雁不答反问地看着她。

许之遥微微一怔,果然握住了环戒。

……原来还记得。

早在那棵顽强生长了十多年的小桃树枯死被挖走后,院中就空荡起来。

魔域毕竟是块最广阔的死地,条件实在不易寻常植株存活。

在这里种出花来,是妄齐为了安抚年幼的妄无心好好留在忘忧镇,才跟她立下的约定。

妄无心傻乎乎地信以为真,甚至忘了刚刚才被招惹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眉飞色舞地强拉着已经比她高处半个身子的玩伴一起立了约。

五六岁,猫狗都嫌烦的年纪,郁惊雁一脸敷衍,糊弄着答应了她。

过于真切的回忆让许之遥一时有些出神。

桃树是活了下来,可直到最后也没开出过花。

是她先背弃一切。

“小教主,你还是乖乖听话的样子没那么讨厌。”

郁惊雁伸手似是亲昵地掐住她的脸颊,眼中仍然含着笑意,可力度却很重,痛意让许之遥不得已抬起脸,几乎要掉出眼泪,却看到对方眸底颇为恶劣的玩弄意味。

只是为了好玩。

不知怎么的,许之遥忽而意识到,她本性就是如此。

这个人的邪和坏天生而又微妙,后来没人管束,就在这些年,藏在笑里,肆意疯长。

“……放开我。”

实在受不住,许之遥微挣着别过脸。

郁惊雁挑了挑眉,轻快地松了手。

天已经完全亮了。

渐渐又看得更清了些,许之遥注意到那个还没被丢掉的柳环儿。

郁惊雁也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存心在她面前晃了晃,便气定神闲地取下左手指上正戴着的那枚灵戒,腾空,然后将编好的柳环放了进去。

……?

许之遥没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可见眼前人慢慢悠悠地把戒指系到那只黑鸟上时——

无端地,格外荒唐的猜想,或是某种不可理喻的直觉,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梦都是有预兆的。

心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你……”

话还未出口,那黑鸟已经怪叫了一声,转眼间,振翅而飞。

太阳升起的方向,天边是好看的朝霞,猝不及防地,映入许之遥眸中,小小的黑影已经没入斑斓的云中。

她要终生也忘不掉这个颜色了。

就这样呆望着,直到另一个方向,传来轰的一声炸响。

是七魄阵的位置。

“嗯?这么快就来了?”

郁惊雁微微眯了眯眼,不容商议地,抓过还没反应过来的许之遥,朝气浪荡开的方向飞去。

许之遥惊诧着,最后留恋了一眼那片天,便收回心。

还有现在要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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