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对于许之遥来说,死,从来不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生命中有三分之一的年华是与针药与病床相伴的。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命数不会很长。

许之遥不认为自己是个特别乐观的人,甚至很多事都会朝不好的方面想,但从没因此郁郁寡欢,因为在她不算很长的人生中,她没缺过爱。

坐在窗边,她翻了一页书。

窗户紧挨着一家院子,有一次被院子中几个玩球的同龄人砸碎了玻璃,却因此也结识了这些朋友。

爸爸妈妈不许她做些剧烈运动,她曾经也艳羡过这些健康的朋友,不过自从被偷偷拉着出去一起踢了次球,身体倒是没出什么事,只是教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想运动了。

许之遥喜欢安静。即使是住在医院里,也会有读不完的书——放弃了运动的念头后,她又期盼起诗词里描绘的春风与秋雨,庭院与河山,变得愈发多情善感。

不过她所期盼的都太过顺遂地被实现了。有一天送来一只叫的很好听的小雀儿,她半开玩笑地说这小鸟和自己一样被关起来了,结果等她病稍微好转了一些,爸爸妈妈已经拿出了一套相当完备的旅游方案。

一颗心,哪怕是病弱的,也是足够装下整个世界的。

意识到这点的许之遥,开始觉得生命是这样奇异的东西,只要活着,就能与整个宇宙呼吸与共。

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可她再没有因此觉得无聊或难过,心底装满了小小的光点。

家道中落却是没法避免的。从大房子里搬到了小屋子,家具也被一点点变卖出去了。

许之遥倒没有因此难过太久,只是觉得生活有点不方便而已。

虽然父母为了钱而换了工作,陪着自己的时间少了,但还是时常给她买来时令的果蔬和一些老式的糕点,而且保留了她心爱的书和先前作为生日礼物的望远镜。

这些都让她愈发珍惜现在的每一天,要是她难过,爸爸妈妈只会更伤心,那怎么忍心呢?

许之遥收回神,继续读着自己的书。

书上落了一只小小的虫,她从不会故意杀掉这些无意间闯入的小生命,反倒常常拿它们当朋友。

不过……好奇怪,这本书先前似乎从未看过。

她蓄了蓄桃花眼,又仔细辩识起来,可总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不及再多思索,妈妈已经下班回来了。

她脸上浮现出欢快的神采,飞快地迎了过去,几乎是撞到了母亲怀里。

她的妈妈是很纤瘦很漂亮的人儿,许之遥也不是个小娃娃了,可是因为多病的缘故,就更小更轻了。

今天带回来了豆沙的月饼,中秋要到了,她不喜欢五仁的。

可是……

“现在不是才四月吗?”许之遥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

“过糊涂了吧。”母亲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

不对。

许之遥感到脑袋有些发晕。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连忙跑回了书桌前。

书上的文字还是看不清。朝前翻了几页,又向后翻了几页,什么也看不见。

许之遥心慌起来,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忘掉了,因为动作太快,手被纸张划出了一道口子——可是并不痛。

痛?

霎时间,数不清的记忆碎片重新涌入脑海中,她忍不住扶住了脑袋,身后的世界却开始像沙子一般开始坍缩、分解。

许之遥惶恐地回过头,却看见母亲的身影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恐惧瞬间充斥了内心,她惊慌失措地扑了过去,久违地唤了一声:“妈妈……”

然而已经什么都抓不住了。

那本书还在,与她一同浮在这化为泡影的世界中。

许之遥迟滞了很久很久,重新拿起了那本书。

终于看清了。

“尽汝天命,还汝性命。”这是神明恩赐给她的冰冷承诺。

她想起了自己失去了一切,无依无靠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再没人会爱着她,护着她,因为没有亲人与朋友,也没有她的家。

取而代之的,是数也数不清的委屈和痛苦,还有不愿接受、却怎么也改写不了可恨命运。

许之遥想起了这许多。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好困,好想睡一会儿。

但她知道倘若睡了,也许就再也醒不来了。

醒来又能怎样,反正活在这样的世界也只是受罪罢了。许之遥是愿意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人,但这个世界,没有爱她的,也没有她所爱的。

她忍不住抱住了这本仅存的书,仿佛是抱着这个世界的全部,仅是寻得一些安慰罢了。

然而,下一刻,这厚厚的一本书忽然变得无比轻盈,在她怀中揉碎,蔓延,铺展开,四面八方,转眼间化成了漫天的星河。

许之遥惊愕地睁圆了眼睛。

不错,正是一整片星河,虽然美丽,却如此陌生,陌生到她认不出一颗星、一片星座。可是这样的陌生中,她隐隐又觉得有些熟悉。

她顿时想起了那个自己从魔域出来的夜晚,也是这样残月的繁星天。

阻塞的心莫名开阔了起来。

不,她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的,生命本身就完备了使她不愿放弃的价值,其余的一切都是活着本身附带来的。

这是天性,也是她唯一的信仰和牢固的执念。

脑袋清醒了许多,直到这时,一个名字忽然自她心头涌现。

魏子霜……

魏子霜。

许之遥不知道怎么这时会想起她,可是此时却迫切地想要见见她。

在那个乘着小船离开魔域的晚上,她的侧脸在夜色之下特别好看。许之遥记得一清二楚。

她是她的救命稻草,出现在她初来乍到的最惊惶无措之时。

想到这,心脏像是复苏了一般,重新跳动了起来。

像是在应和她的思绪一般,散漫的群星逐渐汇聚,带着点夜晚的凉意,重新回到了她的怀里。

她感到安心。仿佛拥住了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于是,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许之遥略有些费力地,缓缓地睁开了眼。

身体明明是她自己的,但好像又是从什么地方重新找回似的。

过了好一会,她才逐渐恢复了知感,整个人随之一僵。

怀里抱着的哪里是什么星河,明明是一副软软的身子。

不,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被抱着的是自己才对。许之遥整个人都被拥在怀里,而她只是双臂缠上了对方的腰肢。

离得太近,隐约嗅到那阵熟悉的清香。

“魏……”许之遥心跳得飞快,下意识要唤出她的名字,可是还是即时改了口,“师姐?”

魏子霜似乎是不小心睡着了,眉心紧蹙,眼袋很深,但听到声音时,还是很快清醒过来。

“……你醒了。”魏子霜怔了怔,察觉到自己还在抱着她,才有些不自然地放开了手。

“我是怎么了?”许之遥为了掩饰自己通红的脸,一边松开魏子霜的腰肢,一边问起来。

这一动,忽然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她连忙从床上跪坐起来,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好轻快,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快,一呼一吸之间仿佛都能与天地共鸣,甚至能感受到这个房间里存在的灵气。

“我的经脉?”许之遥又惊又喜,重新扑到魏子霜怀里,紧抱住了她,“师姐,我能用灵气了!”

“……嗯。”魏子霜愣了愣,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许之遥只是一时激动,反应过来时,察觉自己动作太过亲昵了。可是,魏子霜竟然没推开她,意识到这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原本就狂跳个不停的心更加躁动起来。

她仰起脸,想仔细看看对方的脸,却不意间见到魏子霜微微染了红晕的耳垂。

“师姐,你……”许之遥错愕了片刻,终于记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想起那阵痛意,她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怎么了?”魏子霜只当她是哪里不舒服,蹙起眉问道。

许之遥回过神,顿了顿,忍不住伸出手,触及那对紧皱着的好看的眉毛,轻轻将它们抚平,自己却弯眼笑了起来:“师姐,你担心我,对不对?”

为了能看清些,她凑的很近,半个身子都压在了魏子霜身上。

“……起来。”魏子霜怔了片刻,沉下脸,并不回答,只是让她放开自己。

许之遥撇了撇嘴。这样冷淡,看样子果然不是梦了。

可是……

“不是你抱我的吗?”她有些不死心地装起可怜。

魏子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时没说话,正当许之遥觉得是没借口的时候,却又淡然开口了:“只是偿还罢了,两清。”

“什、什么嘛。”许之遥还在嘴硬,可也想起了先前自己趁着魏子霜昏迷之时抱了她一夜的事。

本来胆子就不很大,又心虚得很,被这样一戳破,此时面如火烧。

她有点摸不清魏子霜的态度,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紧张。

“两清就两清。”低低嗫嚅了一句,许之遥只盼着魏子霜别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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