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太久，再能看见时，清仪山的景观早已和从前不同了。

多半是因为动了留在此处的心思，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心情观察这个世界。

说起来，记忆中的妄无心总是困在魔域，穿来后的许之遥自己也大多数寄身在清仪山，好像不曾见过很多外面的风景。

一心只顾着想回家，也就没想过去见识一番，现在想想有点遗憾。

留下来也许就有机会了，却又不愿再也见不到原先世界的家人朋友。

固然有琼玉、万福这些对她很好的人，然而清仪山也好魔域也罢，哪都不是她的归属，更何况还有数不清的恶意和危险。

留在这里太孤单了。

可是，这里有魏子霜。

从一开始还惶然无助时，许之遥就把她当成了唯一希望和救命稻草，呆在她身边才会得到些许的安心。

如今更是如此，只要意随心动地念起她的名字，换来的便是千丝万缕的魂牵梦萦。

已经舍不得了。

“许师妹是在想什么？”万福在这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没、没什么。”许之遥心虚起来，瞄了一眼万福，却见她只是笑笑，似乎只是随意一问。

这才发觉她今天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虽然还是很亲和，但是好像……少了几分先前那般很讨人喜欢的热心和腼腆。

而且……

“你怎么叫我许师妹了呀？”

许之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早在外院时，万福和喜儿就总唤她许姑娘，即便入了内门，万福也还是没改过口。

忽然被换了个称呼，总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万福身形一顿，又笑着解释道：“大家都是这么叫你的，再说，这样也合乎规矩嘛。”

……？

许之遥面上露出疑惑和警惕的神情，那种奇怪的感觉也愈发明显。

见识过郁惊雁那极致的易容变音之术，甚至先前还被她装成魏子霜骗过一回，怎么可能不戒备起来。

“许师妹，你是怎么了？”眼前的万福似乎也发现了她神色不对。

许之遥拿捏不准，总不好平白无故误会了人，又朝周围看了一圈，巡查弟子很多，不像会有什么危险。

“没什么，只是没有吃早饭，头晕乎乎的。”她晃晃脑袋，转移了话题，“要不我们先去找点吃的？”

这话倒也不假，昨天晚上除了喝了些酒，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万福顿了顿，又道：“我这里就有，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说着，从储物戒中探了探，取出一个纸包来。

许之遥细细看着，确实是万福的储物戒不错，纸包里的糕点好像也像出自喜儿之手的。

看来是她想多了。

放下这点戒备，许之遥歉意地笑了笑，随手捏了两块糕点吃掉，这才又跟着万福一起往弟子居去。

她很快就替万福的奇怪表现找到了缘由。

弟子居占地极大，容纳的是清仪山整个宗门的普通内门弟子。

素日中与许之遥在讲课堂同窗的，除去极少数的例外，大多入门只有几年功夫，在内门中占比很少。

许之遥性子内敛了些，总与魏子霜和琼玉呆在一起，又常受到一些同窗明里暗里的排挤欺压，认得出的人本就不多。

万福处境比她好些，也看得开，然而门中弟子抱团得厉害，没有优越的出身和权势，自然也不便和那些人硬碰硬。

加上这两日的森严盘查，闹得实在厉害，诸人不得安宁，故而怨气十足，无处宣泄。

也许万福也是因为这个才显得和平常不太一样。

方才来时一路压抑，原来是这些弟子大多被困在了弟子居，又要忌惮传闻中的魔修，又要应付各种盘查，敢怒不敢言。

许之遥在内门惹过事，还破例进过两次清风院，也算有点名头。

加上那对四处打量的桃花眼和颊上破坏了姣好容貌的伤痕，很快便被人认了出来。

似乎还夹杂着几道不善的目光。

想不明白，宗门都被魔修威胁到这个处境了，怎么还有人有闲心来敌视她这样一个什么坏事也没做的同门。

只好收回视线，垂眸而行，免得招惹上是非。

不料还是有人走了过来。

“喂万福，你昨天不是吵着要回外门？”

年纪不大的少年拦住两人的路，一身珍贵配饰，神情骄傲得很。

他先打量了一会儿万福，随后才斜斜地睨了眼旁边的许之遥，愣了一瞬：“怎么是你？”

许之遥认不出他的模样，却耳熟声音，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先前曾在讲课堂上故意找过她麻烦的长明，撇了撇嘴，不愿搭理。

长明看她不待见自己，难免有些心虚。

他虽然过于骄纵，又常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但还算有点良知。

那日原只是想把人捉弄一番，不料招起闹剧，害得许之遥无端因那群弟子们仗着人多而备受欺辱，甚至险些被责罚。

长明虽知是自己先挑起事端，怎么说也该道个歉，可看到她那副死活不肯屈服的倔强模样，也不愿扯下面子讨得她原谅。

于是哼了一声，故作不屑地抬了抬下巴，可视线时不时往她身上瞄。

许之遥见他故意挡在路上，只当是又来寻衅的，心头隐隐有了怒意。

万福却先开口道：“长明师弟，若无要事，我还要领许师妹去她的住处。”

长明闻声一愣，还从没听过她用这般语气说话，还想再问什么，不料两人已经先行离开了。

方才的注意力全放在长明身上，许之遥没察觉出万福又有什么不对，只苦恼于这两天要如何在这里安住。

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多半住在最东面。

这里风景还算不错，视野开阔，越过院墙，能看见清仪山周围的几座后峰，最近的一座峰也是魏子霜曾闭关之所。

只是留给许之遥的屋子就没那么好了，与宗门中各样气派或精致的建筑不同，有些陈旧，而且太偏，等到了冬天，也许连阳光都很难照到。

眼见着屋内摆设虽勉强齐全，却空落落的连被褥也没有，屋内略微阴潮，散发着不太妙的味道，她苦起一张脸。

既然是暂住，还是忍忍算了吧。

已经被万福帮的够多了，这点小事，许之遥自己也能做完，便决定先劝她去休息休息。

万福倒是没坚决留下，只点了点头，又多看了一眼，道：“弟子居近日盘查得很严，许师妹要守好门规。”

“我、我知道的。”许之遥越和她说越觉得奇奇怪怪的，只好姑且答应了。

剩下自己一个人。

身子恢复得还不利落，好在没什么重活。

来之前储物戒中自带了被褥，整理完后，便打扫了一番，在房内贴上除湿的符。

屋内照不进阳光，白日也略显得昏暗，加上眼睛尚未完全康复，只好点了烛火。

房间一亮，却在墙角撞见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许之遥心下生疑，走过去一看，却是块定阵用的灵石。

是谁，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布阵？

她不敢贸然破坏了这道阵，想着可能是为了护佑内门弟子而设下的阵。

摸着灵石检查了一会儿，发觉这阵布下的时间应该不长，此时并未启动。

只凭这一块定阵石，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许之遥干脆施了符，寻找起其他的阵石。

她已有了不少解阵的经验，加上又承袭了妄无心的记忆，做起这种事来轻车熟路。

然而不料一张符燃尽，也没在房间内寻得第二块阵石。

这未免太稀奇，要么是这块阵石根本只是一个废弃阵法留下的残石而已，要么，便是这道阵的规模比这个房间要大许多。

这么新的阵石，恐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可是这灵石只有巴掌大小，按理支撑不起太大规模的阵，除非另有供给。

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清仪山的阵术已经发展到用这样小小的灵石就能布出大规模的阵法了？

一想到自己要住在别人的阵中，许之遥总觉得不安心，还是想办法搞清楚比较好。

眼见收拾的差不多，起身环顾了一圈，仍是冷清。

也不知魏子霜去清风院面见江长安的事还顺不顺利，但愿别出什么意外。

这么想着，她便打算先出去看看，至少把这个来历不明的阵查清。

推门而出，风一吹，忍不住有点想咳嗽。

看样子还是得把修炼的事提上来。

哪有修真之人老是染上风寒这些毛病的，许之遥怕被笑话，只好憋着，不料四处望了一圈，却见周围大多房门都紧闭着。

更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是鲜少的几个认不出是谁的同门弟子投来了视线，明明她根本什么也没做。

这一块儿大都是今年新入门弟子的居所，只有像长明那样资质和家世都不错的，才会选在别处居住。

方才和万福一起过来时没注意，好像就是到这儿时，氛围格外教人不舒服。

新弟子不该更有活力一点才是嘛。

许之遥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又习惯地忽视掉那些看着自己的视线，尽量朝人少些的地方走，先前竟忘了问得万福的住处。

想的出神，绕了半天没找到，反倒迷了路，没有办法，只好寻个人问一下。

谁知还没等她抬眼，便忽然被抓住了胳膊，朝墙后一带，来不及惊呼，嘴巴便被轻易捂住了。

许之遥惶然睁圆了眼睛，无措地捏住了手里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