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吗？”暗哑的声音响于室内。

桌案前枯坐了一夜的男人与这寒夜融为一体般，黑色广袖衣袍显得他越发面容苍白冷峻，垂下的眼睫遮住眸色，整个人无端冰冷阴郁。

昨夜越府的暗卫除了出任务无法回来的，几乎都出动了。

单凭样貌，名字，身姿，出现的地点，找个人并不是难事。

暗卫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恭敬地启禀道：“主上，查到沈公子居住的地方了。”

“人呢？”

越楼迟抬起锋利的眉眼，不知是新升的日光还是落幕的月光映在他深邃的脸上，竟映出几分急切躁意。

“沈公子昨夜未归，属下未能寻到人。”

室内经过一夜寒气已如冰窟，现在却更为压抑，越楼迟压制着声音吩咐道：“去找，无论他在哪，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他起身，不顾加衣，向外走去，眉眼积满沉郁，如风雨欲来。

沈之宜被陆游川安排的马车不容拒绝地送回客栈，只能坐在铺满柔软丝绸捧着小巧精致的手炉感叹这人真是极好。

而不知道暗地里寻找他的人有多么急迫。

车厢里，沈之宜掀开绣着金银交织的车窗帷幔，外面大街小巷已有了热闹喧嚣声，但还是有些冬日冷气扑面而来。

似一方染了雪霜的玉，但被冻的红红的鼻尖和眼角又像是白色花苞透出的粉意，可怜又可爱。

撑着帷幔的手指柔软瘦削，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如落雪的竹节。看了一会后，沈之宜收回冰凉的手指放下帷幔，继续捧着传递着热度的小手炉暖手。

黑发雪肤的青年沉默地坐在温暖的车厢里，神色有些低落，“系统，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留下。”

系统的确不想让他过多沉浸在世界里，他们最好的身份是做一个路过世界的人。但是，对于面前的人来说，偶尔停留也不算坏事。

【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你要不要留下来。】

【你若是喜欢这个世界多待几刻也无妨，只是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和身份。】

系统没有身体，声音也是普通的机械音，但沈之宜偏偏在它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冰冷下的那种温暖。

【越楼迟的主线要等到太子登基后他被封为丞相才算结束，气运会达到顶峰，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请宿主务必好好保护自己，若是身体死亡，灵魂会被世界意识视为异己绞杀。】

“我知道了。”柔软红润的唇轻启，长舒一口气，随着马夫的一声“到了公子”，沈之宜放下手炉，掀开车帘，踏下马车。

客栈人来人往，沈之宜跟柜台小厮笑着点头打了声招呼，走上楼梯，木制的地板应该是年头已久了，踏在上面难免发生一点声响。

沈之宜不等推开门就被屋里的人拉进了屋内，木门被惯性而使隐约合着，那丝线般的空隙让人无法窥视半分被高大男人紧紧抱着的人。

只留一个呆滞的青色背影。

楼下喧闹的人声，脚步声此刻被潮水吞噬般退却，万物静默，阳光透过窗纸几乎可以看见在空中漂浮的尘埃。

沈之宜柔软的侧脸被压在怀里，鼻尖触到越楼迟肩头，枯木焚烧过的味道带着熏过的香里不知名的苦味。

很陌生的味道。

男人下颌抵在沈之宜肩头，无声无息的泪珠如刀尖滴血般从锐利的眼角落下，洇湿那方青色，仿若心里下了一场潮湿的雨打湿回忆的青苔。

沈之宜犹豫着抚着男人高大宽阔的脊背，温热的手拂去了黑色布料上的冷意，他听见耳边传来有些闷哑的声音。

“知知，知知…”

向来凉薄的唇如今只是轻柔缱倦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沉入心底的名字又得以酸涩地重见天日。

沈之宜感觉肩膀上泪水滴落越来越多，轻轻一推那紧锢着他腰身的手就不敢动作地收进那玄色衣袖里去了。

越楼迟快速地擦干净眼泪，眼睛通红地看着沈之宜。

视线看不够似的，细细描摹那雅致温柔的五官，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到柔软白皙的脸上。

微痒的触感在脸上游曳，乌发雪肤的青年往旁边侧脸，躲开了手指的碰触。

宽大的手掌停在半空中，气氛莫名地僵住。

越楼迟像是没看见般，冰凉的指腹贴在青年秀丽的眼角旁，轻轻转正沈之宜侧着的脸。

黑眸中翻涌着暗潮，声音沙哑。

“你为什么不看我？知知。”

沈之宜薄而白的眼皮掀起，浅棕色的眼睛看向他，一言不发。

他就连发起脾气也是默不作声的，只会让人加倍地怜惜和心疼。

越楼迟心里愧疚心疼极了，但只是嘴唇张了张，那几句单薄的解释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是选择又咽下。

沈之宜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字字如同敲在越楼迟的心脏上答道：

“阿迟，你知道吗？我不会再等一个人了。”

沈之宜错开视线，走到门口，打开那扇微合着的木门，看向立在原地的男人。

示意着。

越楼迟心如刀绞，如丢了魂魄般。

他迈出门口，心中酸楚疼成一片汪洋大海，他不该这么冲动来见知知的。

向来温柔的人站在门口缓慢地注视越楼迟踩过地板，身影微晃，扶着栏杆，踏下一阶楼梯。

清浅的视线有着包容万物的温和，但落到某处也只是一瞬，若来不及吸引它的目光，便又落到其他东西身上。

沈之宜回到屋内，目光停在床榻微皱的痕迹上片刻。

他此刻才明白，任何事情都不会耽误气运之子的命运，也包括他。

他只是想要一个人陪着他，既然越楼迟做不到，那就算了罢。

束起的腰身弯下，乌发倾垂，他伸手抚平了床榻上那来过的人的痕迹。

这样也算有始有终了。

天气易变，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收敛起来，夜里便下起了鹅毛飞雪，洋洋洒洒地覆盖一切可见的事物。

夜间骤冷，越楼迟府内却灯火通明，管事的仆人忙的焦头烂额。

多话的低等杂役窃窃私语讨论着

“听说主子今天一直好好的来着，直到晚上回屋的路上，整个人都倒在地上了。”

“对啊，可把路过的侍女吓了一跳。”

……

几个杂役聊了几句又聊起别的，主人家的事可不是能随便提起的，搞不好就会没了脑袋。

府中主卧内，郎中刚走，躺在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浑身出着虚汗，浓厉的眉头皱着。

就连生病睡着时，也是压迫感极强，不近人情的样子。

眼皮颤动，像经历大梦一场般赫然睁开眼睛，又在几个呼吸间里就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