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莫洛斯下葬的那天,加尔尼特哭闹不休,小小年纪却已然知晓天人永隔的痛苦。
马尔斯弯腰把他搂进怀里,低声告诉他:“她只是去了天国,回到了上帝的身边。”
“哥,”他把一束樱草花放在墓前,坐在了形容枯槁的德尔的身旁,“你还有我,还有加尔尼特。”
“哥,我们要连同普里莫洛斯的份,一起好好来爱他。”
漫天余晖融化成鲜活的红色,悲伤、温暖又宽慰的红色,拓进生命。
世界明晃晃的,分为剔透。
风卷起青草和泥土的苦涩清香,混合着长青树的松脂味与薄荷般的清香,滚滚蒸腾起来。
*
人都得屈服于自己的**。有**才有追求,有追求才有收获,有收获就会有代价。
加尔尼特背着手,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
父亲、母亲,还有马尔斯,他们都要为自己的**付出代价。
我也是,比阿特丽丝也一样。
但如果人没有**的话,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
因为母亲体弱,加尔尼特是个不足月的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活像只皱成一团的小老鼠。随着年纪渐长,身体才一点一点强壮起来。
加尔尼特幼时的面貌像极了母亲,眉骨、下巴还有嘴唇都和普里莫洛斯别无二致。一双眼睛倒是深得法恩塔尼西亚家的真传。
只是,这孩子的性子却不知像谁。
懦弱,好哭,胆小,鲁钝。自母亲死后,性格就变得更加敏感、甚至歇斯底里起来。
他以前特别喜欢吃沙河蛋糕,尤其是普里莫洛斯亲手做的,几乎餐餐要吃。可现在母亲不在了,宫里的厨子无论怎么费尽心思去做,都再也不能令这个小王子满意。
那段时间里,给他送餐的仆人个个都心惊胆寒的。因为饭食餐点稍不合意,他就会大发雷霆,又是哭又是闹,搞得鸡犬不宁的。
他整日缩在房间里,只有洛瑞尔的到来会让他心情稍微好些,愿意多说说话、出去走走。
马尔斯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必然的羁绊,它能使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亲近。可他和加尔尼特明明亲为叔侄,两人的羁绊却薄弱的可怜。
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他,见了他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他自认为不是一严厉的人。的确,相比兄长,他为人真的要温和宽容不少。
他深知丧母之痛,对小侄儿的疼爱中不觉又增添了几分怜惜。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侄儿都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他是真的想好好照顾、教导侄儿的。如果加尔尼特能够成长为一个坚强、果敢的男人,那么普里莫洛斯地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加尔尼特依然是一个懦弱、鲁钝的爱哭鬼。每次马尔斯见到他因为一桩小事而歇斯底里地哭闹不休的时候,心中都会燃起一股怒火,还有些许伤心。
加尔尼特十二岁那年,他决定搬出王宫,回到法恩塔尼西亚家去住。
德尔得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回去就回去吧。我有空就来看你。”
他凝神注视着兄长的脸,忽然觉得他一下子老了许多。不是年龄增长的老迈,而是深深的疲倦和孤独已经占据了他的眼角眉梢。
以前的哥哥可不是这样的啊。他想。以前的哥哥神采飞扬,黑袍白马,威风凛凛,和眼前这个男人哪里像是一个人。
德尔瞧他的神气,心里已大概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哥哥老了吧。”
他哑然失笑,心想哥哥竟也会说这种话了,“你是太累了。”
“我的弟弟已经长大了。总有一天,加尔尼特也会长成如他叔叔那般出色的人。”德尔说。
其实,那时候的加尔尼特已经比幼时成熟懂事了许多,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圆转自如了不少。至于各类课程的修习,虽然暂时还不能和其他学生相比,但好歹在进步。
给他授课的老师们都说,加尔尼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只要他能努力坚持下去,将来一定是个优秀的储君。
德尔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他还特地写了信告诉马尔斯,让他尽管放心,加尔尼特不会辜负他的期待的。
谁知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加尔尼特就惹出了一桩大麻烦。
他在上神学课的时候,竟抽出佩剑刺伤了洛可公爵的大公子。所幸伤处是在肩膀,刺得也不深,不然的话,就算贵为王子,也势必受到很重的处罚。
德尔对此事大为震怒,当即下令把儿子关入禁闭室,没他的命令,谁都不准私自探望或是求情。
马尔斯听闻此事,连夜赶回了王宫。
“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冲进书房,开口就问此事。
“马尔斯,”德尔抬起头,“我太失望了,真的太失望了。”
“加尔尼特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做出这种事!哼,洛可那家伙自恃位高权重,放任儿子为所欲为。父子二人想必如出一辙,飞扬跋扈,蛮横无理!定是他的不是!再说了,加尔尼特年纪比他小上好几岁,绝不可能无端招惹他。哥,你有问过加尔尼特事情的缘由吗?”
德尔摇头。
“我知道,他定是不肯说的。那周遭的人呢?”
“不管是谁的错,我都对他很失望。失望透了。”
“他还是个孩子!”马尔斯一拍桌子,“快放他出来,就算是反省也该够了吧。”
德尔闷声不响。
“哥,求你了。你想想,我们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闯过祸、胡闹过吗?”
“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可以参与辅政了!”
“他和你不一样,我们都和你不一样!”
德尔一震,他看了看弟弟,缄默良久,“去吧,你要放他出来就去吧。去吧。”他挥挥手。
马尔斯咬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这间禁闭室就是顶楼一间许久不用的藏书室,除了难闻的霉味倒也不算不能忍受。加尔尼特为了消磨时间,只好一本本地拿书来读。
“欧……欧切……欧切恩诺……阿佐洛?应该不是全名吧?姓是被……抹去了?”他翻开书的封皮,扬起的灰尘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是诗集吗?他想。
那天夜里,他一直在读这个无名诗人的诗歌。单薄的胸膛里,一颗幼小的心脏在“砰砰砰”狂跳。他竟读出了满眼的热泪。
他抱着书,沉沉睡去了。究竟是有多久未曾获得这般安宁的睡眠了呢?没有母亲,没有噩梦,什么都没有,只是无声无息地沉入一片虚无之中。
“加尔尼特!”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加尔尼特!”马尔斯冲进来,“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慢慢睁开眼睛,金色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
“王叔?”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飞奔着扑进叔叔的怀抱里。
“王叔……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竟敢……竟敢如此折辱于我,甚至对母亲出言不逊!王叔,你是相信我的……是吗?我没有错。我真恨自己没能杀了他!”
他抽抽噎噎地说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依靠他,对他哭泣,对他敞开心扉。
马尔斯紧皱着眉头,慢慢推开了他。
他说:“我很失望。加尔尼特,我们都对你失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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