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阿特丽丝看着对面专心致志摆弄领口处丝带的艾谢尔,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你还要执着于这个多久啊?只注重外表的修饰可是愚蠢的雄鸟才有的行径。”
“虽然愚蠢但是美丽,不是吗?”
比阿特丽丝“哼”了一声,抬手拉开了马车上的窗帘,自顾自地看起了风景。
“宅邸里除了下人们,好像就只有你和侯爵了吧?”
艾谢尔饶有兴趣地问道。
比阿特丽丝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但她还是答道:“我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
艾谢尔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
“那么,你的母亲呢?”
她沉着张脸,转过头看向少年,开口说道:“父亲一开始娶的妻子是他莫罗家的表妹,可婚后不到三年就病故了。母亲是他后来才娶的妻子。可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我四岁的时候,投水而亡。”
“自杀吗……”
“是的。亲手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亲手斩断了同我、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比阿特丽丝抱着手臂倚在窗沿上,“但是你没必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从来没有想念过她,更不奢望得到她的爱。一个亲手断送了自己未来所有的可能性的蠢女人,怎配做我的母亲。”
艾谢尔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世界是由两个人来创造的,一个人的话将一事无成。孤独不是软弱,承认孤独更是变得强大理由。同样,正视自己同他人之间的纽带、坦白自己对他人的爱意,也是一种自我认可与自我认知。”
比阿特丽丝扬起嘴角,笑道:“了不起啊,哲人先生。”
“虽然不愿意承认,我离哲人可真的差得远呢。刚才说的也只是人人都能明白的道理。”艾谢尔的语气淡淡的。
她的目光在少年脸上滚了滚。
“或许你说的没错,这是人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说完,她又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外面的世界。
自此,两人再也无话。
*
只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晃了两下后,便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佐伊轻轻巧巧地跳下车,灵活地像是一只小鹿。
“殿下,到了哦。”她唤道。
加尔尼特这才回过神来,“知道了。”一路上,他一直在看佐伊给他的剧本,这个故事给了他很强的冲击。
说是故事的话,其实也不太恰当。要说为什么的话,只因当故事的一切虚饰与幻想被剥离后,剩下的**裸的内核对他而言是多么似曾相识。
加尔尼特叹了口气,走下车来。
*
蓝湖剧院是全国最大的、也是最奢华的剧院。
整栋建筑呈略深的灰色。因年岁太过长久,所以墙面有斑驳实属在所难免。但也拜漫长的岁月所赐,历史的沉重感渗进每一块砖石,为它增添了无穷的威严与魅力。
剧院的大门口伫立着六根巨大的廊柱,雕刻精致华美。柱头装饰着无花果树的叶子和翻卷的漩涡。流畅优美的曲线交替而下,覆盖在柱身上。而柱基则相对简约的圆形底座。这六根夺人眼球的廊柱,也是蓝湖剧院的标志之一。
主楼由四座塔楼簇拥着。在离地五米高的墙面上,雕刻着弹奏着竖琴的诗人与牧羊女们的浮雕,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尽皆宛若生人。
毫无疑问,沉重与灵动、雄伟与细腻在这座剧院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换而言之,它的存在即是“艺术”。
今天的剧院门口的广场上停靠着比以往更多的马车,想必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月下的十四行诗”——奥拉瑞凡特·斯蒂勒先生的新作而来的。加尔尼特眯着眼睛望了一下四周,突然间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是喜悦还是难过。
一辆马车停靠在第二根廊柱的附近。一个满头金发的少年站在边上,伸出手,握住了另一只从车门里探出的手掌。然后只见白色的裙摆轻轻晃动了几下,车中的少女便走了下来。
随意盘起的黑发、清澈锐利眼神,不用多想就已经知道是谁。
他们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就一同走进了大厅。
“殿下?怎么了?”佐伊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你快点先进去准备演出,我随后就来。”
“那好。”佐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就先向左边的侧门跑去了。
风灌满了她的披肩,像是一面小小的发亮的风帆。
在加尔尼特的记忆里,母亲普里莫洛斯在夏日的庭院中独自散步时,风吹动她的裙摆,阳光顺着褶皱流淌。
像一面小小的发亮的风帆。
他走上了剧院高高的台阶。
*
几乎有三层楼高的穹顶上是美神阿佛洛狄忒与阿多尼斯在树下嬉戏的彩绘。四周墙面上镶着彩窗,日光经过玻璃的过滤后,越发迷离。
英俊的侍者们穿着质地精良的燕尾服在各个楼层穿梭着,他们的脸上永远带着最亲切的笑容。
高悬的纯银烛台装饰着天使的雕像,投下暖黄色的光芒,镀在地摊上、高大的楼梯扶手上以及每一位客人的身上。
三位侍者手持金头手杖,恭送加尔尼特向剧院内最大的尤可奥剧场的贵宾席走去。由于贵宾席是设在剧场两边半空中的突出平台上,所以能将下面的舞台一览无余。其视觉效果绝非普通观众席能比。
可加尔尼特始终是一脸的不快与沉重。无论是在侍者殷勤地拉起帘幕之时,摆好天鹅绒软椅之时,还是在他们送来红茶和茶点之时,少年都仿若熟视无睹。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侯在席外,等我的吩咐”。
“是。”侍者们躬身而退。
他沉默地望向那片宽阔的大剧场,碧绿的眼眸闪烁着湿润的光芒。
“真是可笑啊,被无常命运玩弄的人如今却以观者的身份看着另一场悲欢离合。更可笑的是那群站在台上的人。按照固定的剧本、说着规定的得台词、走向……已知的结局。”
他深深地叹息。
此时,佐伊在后台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模样。
一头褐色的长发被高高盘起,用镶珠宝的刺绣发带固定住。
纤细的身体裹着一袭极为华美的黑色长裙。从胸口开始就装饰着层层褶边,直到腰际。宽大的袖口有鸢尾花饰,花萼处特意缝上了打磨过的水晶。拖到地上的裙摆则是用金色的线绣出了延伸开去的花纹,走动时灿然生光。后腰上的裙结松松地垂了下来,增添了几分灵动、自然的美感。
佐伊虽然个子娇小,可穿上这套裙装之后,竟然气势十足,看上去高大了不少。
“我早说过了,奥拉瑞凡特。你塑造的加丹堡的主人、死灵魂艾索菲娜除却她的美貌,骨子里也就是一个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女人。你说我是你的艾索菲娜?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才没有你所说的纯粹、纯洁、纯真。我啊,”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嘴一笑,“有的只是想要改变未来的、不可动摇的意志!说是意志的话,可能有些自我标榜呢。不过无所谓了,命运已经改变了!未来已经改变了!”
她突然间感到有种极度的愉悦。那种愉悦里有兴奋,有得意也有对他人的嘲笑与不屑。在这种感情的驱使下,她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她笑得畅快,笑得疯狂,简直有点歇斯底里。
如果在这当口有人推门进来的话,一定会被这个清秀可爱的少女那几近癫狂的神态和两片柔软嘴唇间所发出的笑声吓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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