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普里莫洛斯突然跨上几步,“请宽恕我们一族!”
“事到如今终于要向我低头了么?”他虽然脸上露出几丝得意的微笑,心里却有着失落之感。
“这不是低头,是恳求。我恳求你饶恕我们族人。”普里莫洛斯看着德尔,一双眸子似有火焰在燃烧。
德尔心头一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涌入胸腔。在遇见她之前,他几乎不和女人说话,更不和她们打交道。所以,对这个女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焦虑和棘手。
“神赋予了我们不同的出身和命运,却给予了我们平等的灵魂。每个人自出生就有追求自由与未来的权利。即使你贵为一国之主,也无权剥夺。人的一生……人的一生很短暂,”她的眼睛闪烁着湿漉漉的光,“但是在这百年的时光里,我们……特斯拜尔的族人们在追寻幸福的同时,却还要忍受他人的冷眼、歧视和压迫。正因为知晓生的艰难,我们才格外畏惧死亡。所以,我恳求您,物质上的一切我们都会双手奉上,我们只要最宝贵的……生命。”
“这就是为何你们活该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原因!”德尔微微俯身,伸手抬起她的脸庞,“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的样子。明明在面对自己的覆灭时刻什么都做不到,却还是在用所谓的高贵、无谓来粉饰你自己的懦弱无能!真是可悲啊。”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恨我不能以一己之身,承担所有人的不幸。”她的脸上尽是悔恨和绝望,眼泪滚滚落下。
多么熟悉的神情。他心里一疼,忽然想到了自己弟弟年幼时的模样。弟弟以前每每有求于他时,就会这么看着他。明明很倔地抿着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颗一颗,很大。其实求他的事,也不过是他多一会儿的陪伴。
“真的吗?”德尔扬眉,抬起一只穿长靴的脚,“过来,亲吻我的脚尖。”
“法恩塔尼西亚!你不要再践踏我们特斯拜尔一族的尊严!不想放过我们直接动手便是,何必侮辱一个无辜的女子!”几个老人怒吼起来。
“这可不是我强逼于她的。对吧?”德尔微笑着看向少女。
“是。”
她慢慢托起德尔那只穿长靴的脚,然后一点一点地将嘴唇移近。
就在那两片失了色的嘴唇快要贴到黑色鞋尖的瞬间,他突然抽回了脚。
“罢了罢了。”
士兵们依然沉默地站立着。
鸟群尖叫着掠过,把夜空撕裂了一道口子。
德尔紧紧的握着剑柄,看不出什么表情。
特斯拜尔人们全都盯着那只戴绿宝石戒指的少年的手,只要这只手抽出佩剑,发号施令,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只有死亡的降临。
整整一个世纪的漫长终于过去了。
德尔缓缓松开了手,他的声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好,今天就放过你们一族。不过她,我得带走。”那根修长洁白的手指残酷地指向少女。
特斯拜尔人们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我答应你。陛、陛……下。”
那是普里莫洛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称他为“陛下”。自此以后知道她过世,她喊的都是“德尔”。
“你的名字?”
“普里莫洛斯,普里莫洛斯·特斯拜尔。”老族长忽然在一旁喊了道,“这个姓氏,是我们所有族人献给她的!”
“不,从今天起,就是普里莫洛斯·法恩塔尼西亚了。”他抱起少女,轻轻巧巧地跳上了马背。顺势夹紧马镫,拉住缰绳,扬起头冲将士们喊了一声“撤”,就准备率先驾马离开此地。
“你是要杀了我吗?”少女轻声问他。
德尔怔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杀戮、践踏、嘲笑所有人所有事物不是你最喜欢的吗。”她的语气很冷。
德尔张了张嘴,他想要分辩,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怀中的身躯是那么娇小、那么柔软,在夜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她是在害怕我吗。他想。
“你到底想要怎样?”她又问他。
“我……”
“我想要好好珍惜你、好好爱你。我想要……让你幸福。”
德尔·戴斯·法恩塔尼西亚国王挣扎着醒过来,脸上全是灼热的眼泪。他借着稀薄的月光望向躺在身边的女人的脸庞,那张和普里莫洛斯相似却又绝然不同的脸庞。
他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混杂着悲哀、怜悯、憎恶与满足的微笑。
少年碧绿的眼睛在自窗口透进来的银色月光里显得湿润而剔透,像是凝结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他伸手揭开了画架上蒙着的锦缎。画布上的黑发少女在微微地笑着,皎洁的面容像是被柔光笼罩着。
他犹豫了着将嘴唇印在了少女的脸颊上。
“请你再一次……再一次拯救我吧。”
比阿特丽丝在黑暗中突然就惊醒了过来。胸口不知为何,像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牵引着,隐隐作痛。
“我这是……怎么了啊。”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我又梦到什么悲伤的事情了吗。”
夜色浓重。
此时,刚从王宫回来的诺索尔侯爵正疲惫地倚在马车里,他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明媚炙热的夏季,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沉默的画片,无声无息。
阳光不给阴影留下丝毫余地,肆意将空气烤得蒸腾起来。就连花圃里的香槟玫瑰都有些恹恹的。
对啊,那个时候还是庭院里还是有种香槟玫瑰的。他想
在酷热的静默里,她是唯一的生动与鲜活。
她提着长裙在花间奔跑着,毫无顾忌地欢笑着。漂亮的眼睛像是琉璃般晶莹闪烁。
蜜色的长发在风里铺展开来,点点光芒在发丝上翩跹起舞。
然后再梦的下一个片段里,她安静地沉入湖中。
汩汩的气泡在冰凉的水里跳跃了几下,就很快都破灭了。
长发毫无生气地漂浮着,像是海藻一般柔软。
因为是在清澈的湖水中,所以谁也看不出她其实一直在流泪。
侯爵痛苦地抵着额头,死死地皱着眉。
“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还在拷问我、折磨我。”
“就是你这样的女人才最是可怕。”
“你一定躲在哪里,偷偷地嘲笑我吧。”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奥利芙,我说的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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