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仙白衣,松雪发鬓,一抹眼纱绝尘。
叶青洲没怎么变,气质、服饰,抑或面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还是如三清山一见那般,清清冷冷,眉目如画。
便似,一片孤霞泠泠玉,半彻皎月暗流光。
到她的那一刹,罗艽以为自己会狂喜。
而事实上,她竟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与瘫坐在地上哭号的‘阔小姐’错开身形。
叶青洲的视线掠过人群,罗艽不着痕迹地躲开。
叶青洲神色淡淡,倒并未多留意。问过话后,见‘阔小姐’没敢答,也不催促,浑然不在意似的。
而她的身后,是先前在渡口引路的老妪。
“小姑娘,我知道你的顾虑。”老妪一改原本慈眉善目的神色,望向‘阔小姐’时,眼中凝重一闪而过。
可那份凝重,又存了几分常居上位者所独有的‘轻怠’。
以及冷漠。
老妪淡淡道:“而我也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她们坠入崖中,并没有真的被深渊吞噬。就像彼时,与你一同乘船的那位男子,晃然便没了身影。都是一样的——她们不过是被幻境送回了,她们本该在的地方。”
阔小姐讷讷问:“……她们还能再回来吗?”
老妪:“清水河的渡口,已不再有船只了。”
阔小姐喃喃道:“不打紧,两年以后还能……”
老妪却摇头。“她们不再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阔小姐猛然抬头,“凭什么?只不过一次失误,居然要这辈子都进不来山门吗?”
老妪忽而低下头,直直凝视着她,皱眉,似是费解。“不该吗?”
阔小姐怒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朋友,她为这一次考核付出多少努力?你们的书那样难背,她便从白日背到四更天。你们风仪门对算数、机巧、医药都有要求,她虽一窍不通,却也勤学苦读。就因为一次无关紧要的差错,你剥夺了她再次考核的权力……不觉得过分吗?”
“无关紧要的差错。”老妪忽重复一遍,冷哼道,“有时,无关紧要的差错,也能要了你的命。”
阔小姐握紧拳头,眼中分明怒火更盛。
“——不觉得独丨裁吗?”开口,竟含了些许鱼死网破的决绝,“这些事情,你们本就该在最开始就告诉我们;当时那人打断,对你出言不逊,你就该惩罚他一人,凭什么、凭什么其余人也要为他的鲁莽负责?这不公平!”她站起身,神情忿忿,大有一种不论朝礼学礼、都要为姊妹出头的气势。
老妪看着她,缄默良久,眯了眯眼睛。可刚要作答,却被一道毫无温度的笑声打断。
随着笑声一齐到来的,是一道剑气。
霎时间,风儿寂静。日光倾泻,从云层中透出冷意。
剑气掠过人群,直指阔小姐,却又在最后关头堪堪错开。
剑气回拢时,阔小姐的半只辫子如深秋红叶,簌簌便落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向出剑者。
睽睽众目下,叶青洲垂眼,擦拭着剑身,并不抬头。
“其实,林稚。”她淡淡地唤了‘阔小姐’本名,“我也可以让你这辈子进不来。”
叶青洲扬起手,一剑挑散云影天光。
简简单单一个剑花,竟也让人倍感压迫。
‘阔小姐’林稚呆愣愣地跪坐在原处,没有言语,吓傻了似的。
叶青洲却未将剑入鞘。“甚至可以,让你的这辈子……就交代在这里。”她款款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稚抬起头,一双眼睛盛满恐惧,几乎要落出眼泪。
所有人在此刻去声,噤若寒蝉。
对上叶青洲目光的那一刻,林稚真的觉得……自己要交代在此处了。
一言不合,剑来毙命。哪个名门正派的考核会出这种事情?报上清都,简直荒谬得笑掉大牙!
可林稚也明白,倘若换了别人,当然不可能会有如此境遇。
但眼前这人……是叶青洲。
叶青洲。焚烧三清山的书库经文,对从前同门的师姐唾弃至极;进了风仪门后,以下犯上、攻击长老——如此种种,皆毫不手软的叶青洲!
杀她一个小小富家女,何难?
思及此,林稚几乎心如死灰。
想在清都,她也是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女,家境殷实,与皇亲贵戚皆有来往;十一岁那年,被发掘有修道天赋后,母父更是待她如珍宝、视她如骄傲。
是故林稚以为,十三岁入风仪门,此后大显身手,都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眼下是何种情况?
盯着面前剑锋,林稚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瞬被捅个对穿。
而叶青洲提着剑,分明不依不饶。“给我一个回答吧,林大小姐。”
林稚眼眶盈泪,可刚张了口,却如哑了那般,毫无声响。
——恰此时。
林稚被一只手,从地上拽了起来。
罗艽将她拉到身边,俯身揖礼,“叶长老。”
又对着老妪毕恭毕敬道:“唐忆长老。”
众人皆是心下错愕:这是唐忆?!
而老妪闻言,惊异地一挑眉。
可到底也没应下这个称呼。
罗艽行完礼,再道:“风仪门外,林稚大呼小叫、咄咄逼人,确欠妥当。”
“只是,考核规矩,确实并未完整告知,若说是测试心性,那么那些坠崖者已经得到惩罚;可是,倘若因此怪罪对规则有所疑问的徒生,也颇有几分不讲道理了。”
“唐长老,皆有过错,何不各退一步?就当是……”罗艽顿了顿,“网开一面。”
老妪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似的。“可。”她似笑非笑道。
罗艽又面向叶青洲,俯身行礼,神情却不卑不亢。
“至于您提的问。”她道,“世间千般联系,到底逃不过一个‘权’字。”
“而‘权’之上,又是利益,或者绝对实力的牵掣。”
罗艽望向叶青洲,“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入得了叶长老的眼?”
叶青洲握着剑柄,视线缓缓、缓缓地在罗艽面上逡巡。
终于,她将长生剑收入鞘。
罗艽明显地察觉到,身后林稚狠拽了下她的衣角,站不稳似的。似乎要立刻瘫倒在地,又或者如释重负,才有了点儿劫后余生的欣喜。
叶青洲眯起眼,扬了扬薄唇。笑声空泠泠的。
“答得不错。”叶青洲道,“是一堆正确的废话。”
“不过……”
叶青洲对着罗艽微扬了扬下巴,神色漫不经心。“我记得你。”
又一字一顿地喊出那两个字。
“小、蕉。”
*
“恭!喜!啊!您二位!”
唐忆与叶青洲一走,几乎所有人都围到罗艽、林稚身旁。“您二位,死定啦!”
“那台阶一看就是叶青洲的手笔。但凡了解过风仪门的,就知道,叶青洲住在风仪门最高处,住所与山道之间,有万级台阶,还阻断任何灵力波动——这不和这考核,异曲同工?”
“阻断任何灵力波动?那她自个儿怎么回去?”她们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
“走回去。一步步走回去。”“真有病!”“纵有病,但剑法准啊!即便千里之外,长生剑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瞧那清都的林大小姐……”
林稚、罗艽顶撞长老,考核算是陡生变故。是以半时辰后,有人来宣布考核暂停,言罢,便将这些个新生都交给了山门前的领路小童。
领路的小童倒没什么讲究,只说她们既已入了山门,便是风仪门的门生了;天资优者,收入内门,天资劣者,当个外门学子,倘若天资差得出奇,被撵去当个洒扫学子,但说起来,也是风仪门的人了。
领路小童带她们安顿下来,二人一室分了合院,便让她们申时再出去集合,要带她们参览风仪门的布置。
分房时,林稚拽着罗艽,说什么也要和她一间屋子。“求求你了!”林稚哭哭啼啼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想起渡河时,林稚那副‘阔小姐’、‘姑奶奶’的样子,罗艽觉得好笑。
她打趣道:“叫声姑奶奶?”
岂料林稚不假思索:“姑奶奶!别说是姑奶奶了,叫你祖姥姥都行!”
罗艽忍俊不禁,任由林稚挽着自己的手。
却听身后,屋外,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有的人活着,她却死了。”
清清丽丽,夹杂笑音。
罗艽与林稚循声望去,便见屋外一位粉衣女子,倚在门边,笑意盈盈的样子,竟让罗艽觉得有几分面熟。
但理应是不认得的。
对上罗艽的目光,粉衣女子笑了笑,用一种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的语气,淡淡道:“不愧是我阿姐看上的人。”
罗艽下意识问:“您阿姐谁?”
粉衣女子不答,反问:“你叫小蕉?”
罗艽点了点头。
粉衣女子问:“就算你真叫小蕉,可到了风仪门,你怎么敢如实上报的?”
罗艽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粉衣女子道:“你不知道叶青洲师姐叫什么名字吗?”
罗艽:“知道啊!罗……”
还未说完,却被林稚一把捂住嘴巴。“别说了!我不想再死一遍了!”林稚跑到前头去,对着粉衣女子泪眼婆娑,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长宜,我的好长宜,真的有那么、那么严重吗?”
粉衣女子‘长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不置可否,只说:“走吧,就差你俩了。”
说完侧了身,提步便走了。
申时一刻,新生庭院外。
领路小童带着这十余新生,优哉游哉地,又回到山门前。
“首先!重中之重。”止了步,领路的小童站去高高巨石上,严肃认真地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屏息静气,竖起耳朵听着。
“风仪门戒私斗戒杀生,实属和平净土。”
“而净土也有禁忌。至于是谁,想必诸位心中皆有数。”
“叶青洲,叶长老。”
领路小童道。
“而叶长老的最大禁忌,是她那个已逝的师姐,罗艽。”
“我敢向你们打包票。你们在风仪门的这几十年,只要不提那两个字,一定能活得好好的。”小童言辞凿凿。
“若是提了……”边说着,小童伸出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个‘喀嚓’。“你们懂我意思吧。”
众人噤声,未敢言语。
只有某位罗氏新生,犹犹豫豫地举起手,又犹犹豫豫地发问。
“为,为,为什么啊?”
小童对她比了个‘嘘’,神秘兮兮地回头,朝众人压低声音道: “不知百年前什么差错,总之叶长老极度厌恶这师姐。”
“上次有人在长老面前提这罗什么艽,被叶长老一道剑气劈了脑子,傻掉了。”
小童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罗艽。
而人群里,那位粉衣女子也看过来,神色满是揶揄。
她口型似在说,‘早说了,你那名字和这师姐同音,非、常、危、险。’
罗艽:……
她如遭雷劈,愣在原处。
百年前什么差错?
她在心里发誓,真的没有什么差错啊啊啊啊!
不觉剑,罗艽剑仙,此时心里只觉得离离原上谱,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百年前我们姊友妹恭,互相扶持……结果百年后,师妹,师妹说她讨厌我! !!
罗艽:[猫猫头哭泣.jpg]
借作话推一推预收
下一本《无色梦境》娱乐圈主攻
还有一本《蔺芥》,中长篇古百。会比较涩涩,相爱相杀的涩涩(害羞),也在这里推一推(更害羞)
《蔺芥》文案
1.
蔺芥的一生,其实还算幸运。
得天独厚的出生和天赋,得人敬畏的名望和权势,以及能力相匹的道侣。
虽然最后歪了路子,从正派仙首一路颠到邪道祖姥,但她问心无愧。
唯一气愤的是死前,和围剿她的仙门一同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她那好聚好散的好道侣,薛与书!
诛仙台上,薛与书青丝如瀑,白衣婆娑。
大雨倾盆,才更衬她嗓音冰冷——
“蔺芥其人,罪行滔天。其身当斩,其心当诛。”
2.
而被推下诛仙台的那一瞬,蔺芥重生了。
——作恶多端的邪道蔺芥,临死之际,竟魂回十年前!
那日,她同薛与书互诉衷肠,于月下花前,欲行**之事……
重生而来的蔺芥一气之下,把人踢下床榻。
薛与书:???
3.
多年后,又是落寞雨夜。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换蔺芥站在台上。
她撑着伞,冷眼看着台下人跪在雨中。
薛与书的双眼哭得通红。白衫混着泥水,雨斑点点。“欢好之情,天命之逆,死生之错。莫敢相忘。”
“只是。”
“倘若从此别过,天各一方。山高水长,莫再相见……”
“小芥,你可愿予我一分原谅?”
★真的很坏邪道攻vs一身正气大小姐受
★双重生,双向火葬场,相爱相杀但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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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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