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村长驾着牛车急匆匆赶到里正家,里正正打算睡下,就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拍门声,那力道简直要把门给拍碎。
“里正老爷!里正老爷——”
“出大事了!”
里正这些天正心力交瘁,身心俱疲着。摊上一个励精图治,励志要做出政绩的县令,里正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喜的是终有有好官了,忧的是做为这十里八乡的里正,他一天要被县老爷召见无数次。
里正叹了一口气,还是下床去开了门。大半夜的也不安生,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是那个村子闹了事!
一开门,就看到熟悉的稻香村村长的脸,里正一下子怒从心起,“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李村长焦急喊着,“这事关乎到我稻香村三百口人的性命,半夜劳烦里正,还望里正老爷见谅!”
里正皱着眉头,“关乎到全村人的性命?何事这么严重?”
李村长道,“我们稻香村世世代代安居一偶,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就算这样兢兢业业的活着,还是有人想置咱们于死地!”
“咱们村的稻子,眼看就要熟了,竟然半夜被人偷偷割走了一半!如今秋收完就要交税了,这可拿什么交税啊!”
里正一听这话,气得一甩袖子,“竟有人敢偷稻!”
“我记得两年前一次收稻时,上游村也有人被偷了稻子,不过旧县令不爱管这些琐事,当时就算我有心去查,也没什么用。”
“本以为这样已经给那小贼一个教训,现在竟然敢还来偷稻子,甚至是偷了整个村的!情节严重,不能原谅!”
里正黑着脸,瞥了李村长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速速带我前去查看!”
李村长立即将里正请上牛车,就算摸着黑,也是一路畅通无阻去到了稻香村。
刚入村,就感受到了空空如也的村落,李村长疑惑,看见山东后头的大片山林似有密密麻麻的小星光点,当即驱着牛车赶了过去,就见到一身血的宋大郎被众人抬下了山。
众人见到李村长载着里正过来,简明扼要说明了前因后果,宋老汉和朱秀儿林老婆子着急带着宋大郎赶去镇上医馆了。
火光冲天,映照这大片田地里空空如也,原本一片金灿灿的稻浪与芸苔花遥相呼应,如今被割得七零八落,有些稻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就这样被人糟蹋,扔在地上。
里正看得怒火冲天,“民以食为天,不管是谁,这样糟蹋粮食,我绝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
宋二郎愤懑道:“我和大郎来巡田,看到那群偷稻贼的动作都隐秘得很,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这样黑的天里很难看见他们,那些人定是故意的!”
稻香村有人愤怒,“实在是太狡猾了!”
李村长皱着眉头,想到了什么:“大郎追着偷稻的贼人去了大山深处,可是在这大山附近的村子也就只有两个,一个是稻香村,另一个就是上游村…”
王二狗附和起来,紧紧捏着火把,“肯定是上游村,一个月前因为清谷河灌田这事他们就不服了,现在天都黑了还摸黑来偷稻子!”
赵大牛气得将锄头砸在地上,做为吃百家饭长大的汉子,他深深知道粮食有多重要,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刻苦铭心,眼下这样糟蹋偷盗粮食的行为令他气急不已:
“天杀的上游村!我这就去和他们理论!要是不把稻子交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宋明玉被林老婆子托付给柳雪梅照看,三个小子嗓子都哭哑了,现在都齐齐躲在柳雪梅和宋三郎身边,看着这一幕。
宋明玉脑中闪过白天和林老婆子在山坡上采栗子时,看到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反应过来,现在所有人都恨不得住在山上采山货,哪有人白天去田地里头左瞧右看,一定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心中顿时有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她福至心灵:
——那些人,是来踩点的。
思来想去,她悄悄扯了扯宋三郎的衣袖。见小妹有话要说,宋三郎疑惑弯下腰来,就听见宋明玉道:“三哥,我今天看见了偷稻的贼人。”
宋三郎面色严峻,“小妹,这话不能乱说。”
宋明玉点点头,“是真的,只不过他们没穿黑色的衣服,就是和咱们一样的衣服,他们好多人,在很多人的田地里面看来看去…”
宋三郎压下心头的震惊,看着里正和村长一群人还在商量着对策。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天亮得比较早,蒙蒙亮中已经能够看清周围被祸害了的大片田地。
宋三郎抱着宋明玉,低声问道:“小妹,你看见那些人长什么样了吗?”
宋明玉乖乖点头,“看见了。”
“可否还记得?”
宋明玉做思考状,之后才笃定地点头:“记得!”
宋三郎紧紧握住宋明玉的手,思来想去,“若是,若是这场偷稻的事件,小妹做证人,小妹可害怕?”
宋明玉甜甜笑起来,软软抱住宋三郎,“囡囡不怕,他们这样害大哥,他们都是坏人!夫子说过,坏人都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宋三郎欣慰点头,“好!好!”
随后站起身来,大声道:“各位,我宋青川是大顺三十四年秋乙酉年童生,我做担保,家中小妹今日随我母亲上山,亲眼瞧见过贼人,如今还记得贼人的模样,是不是上游村的人,全叫来问话,一看便知!”
听到宋三郎这话,人群骚乱了一阵。
里正走到宋三郎面前,看他眉清目秀,眉宇之间全是读书人的正直之气,再看抱在怀里的小妹,可爱秀丽,圆润灵动。
“好!好!好!” 里正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立马拍掌道,“此事牵扯重大,还是新县衙最关心的粮食问题,万不能就这样忽略了,我现在就进城禀告县老爷,让他来亲自做决断!”
里正在稻香村人热切的目光中走了,稻香村人又度过了一个没有安稳觉的夜晚,趁着如今精气神还旺盛着,连忙各自归家,将剩下的稻谷赶紧收割了。
孩子们也没闲着,跟在大人身后将自家地里面掉在地上的稻子捡起来,这样一捡又是一大箩筐。
整个稻香村睡得最安稳的就属宋家二房,冯翠花一想到大房那边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遭难,就忍不住心情好,睡醒了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眼看着村里人都散去,各自去地里抢收稻子去了,冯翠花才把整个家都嚎起来,所有人都要去收稻。
宋家大房这边,柳雪梅心中惴惴不安,拉着宋二郎直问:“这可怎么办啊,眼看着大哥血淋淋地从山上抬下来,说句不好听的,这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两个月前爹受伤,本以为要花光家底,后来上游村也是送了医药银子来,但这次大哥这医药钱可怎么办啊……”
柳雪梅担忧道:“不会让咱们都掏银子吧,我可没这么多银子了,大多都充公了!”
宋二郎本就心烦,一回到家就一直听柳雪梅叨叨叨的,眼下更烦了,甩开扒着她的手,冷冷道:“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就算要花钱,那也是咱们大哥!是我的亲兄弟!”
柳雪梅看见他这样子就来气,撸起袖子就道:“好啊你宋二郎,平日里窝窝囊囊的,爹娘在家的时候一个响屁都不敢放,就知道在我面耍横是吧!行啊,你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出去挣钱,像大哥一样,日日早起送娃们去学堂,顺带去镇子上当帮工,一日还能挣个十几文回来,你呢!你会啥!”
“只会在村里头给那些泥腿子帮帮忙,挣个零头罢了!”
宋二郎被骂得来气,回怼道:“你嫌只是个零头,这些年我哪次挣钱回来不是给你收着?”
“是,我没本事,不像大哥那样能说会道,但大哥什么时候亏待过我们?柳雪梅,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们宋家有亏待过你吗!”
“你不是嫌弃那些铜板只是一些零头吗,你现在就给我拿出来,就算是零头我也要拿去给大哥治病!”
柳雪梅一听要将钱拿出来,气势瞬间就没了。
深呼吸,犹豫着拉向宋二郎的手,软了声:“二郎,别生气,我这不也是为咱们这一房考虑嘛,刚才是我嘴急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大哥肯定是要救的,只不过……” 柳雪梅犹犹豫豫,“我这不是担心家里银钱不够嘛。”
宋二郎冷哼一声,就要进屋。
柳雪梅赶紧跟上去,“二郎,我晓得分寸,我这不是担心咱文哥儿明年就要去学堂读书了,家中没有银钱,这……”
柳雪梅拉住宋二郎袖子,“我这也是心急文哥儿的读书,一时最快说错了话,二郎莫气了。”
宋二郎没说话,吃了一碗稀粥,便招呼着出去抢收去了。
涉及银钱,柳雪梅也不敢多说话,跟着宋二郎出门抢收稻子。
家中孩子也忙活了大半夜,如今昏昏欲睡。出了这样的大事,宋三郎实在不放心孩子们自己在家,便带了一床凉席和一张小薄被子,将四个娃都带到了田间的树荫下,让孩子们睡着,三个人立即下地抢收去。
忙活了大半天,眼瞧着日上三竿,柳雪梅将从家中带来的米粥给四个孩子喂下,四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跟着在后面捡稻穗子。
这时,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也来到了稻香村的大槐树下,村长将锣鼓敲响,村里人全都聚集起来。
村里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新上任的县老爷。
莫约三十来岁,鬓边已有白发,一双眼睛锐利得吓人,看他看上一眼好似就能让他知晓心中的想法。
虽然县老爷只穿了一身家常便服,也难当周身上下那一股荡然的正气。
“参见县老爷!” 村里人战战兢兢跪拜。
陈舟立刻道:“我一阶小官,怎能受百姓跪拜,快快请起。”
宋明玉站在人群中,眨了眨眼睛。
这个县太爷,和百姓说话的时候都自称“我”,也没有摆架子,看来是个好官。既然是个好官,那偷稻这一事就不用担心还有其他的波折了。
想到宋大郎被抬下山的惨状,她悄悄攥紧了手掌心。一定要让那些贼人付出代价!
陈舟站在人群中,沉着道:“我已经听说了稻香村被偷稻这一事,情节严重,上游村确实有着重大嫌疑。”
“昨日有个小孩说,自己见过贼人,是谁?”
宋三郎紧紧握住宋明玉的手,宋明玉抢先一步站了出去,声音清脆又响亮:“回县老爷,是我。”
陈舟见她不卑不亢,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蹲下与她平视道:“哦?你叫什么名字?”
宋明玉拉着宋三郎的手,明亮的眼里没有丝毫畏惧,“我叫宋明玉。”
陈舟眼睛一亮,笑起来,“明玉,是个好名字。”
随即眼神犀利扫过众人,“本官来这上任之前,就已经派人来打探过。我这人最不喜重男轻女,特别是给女娃子起个劳什子招娣,草丫之类的贱名。”
他振臂高呼,“女娃也必须像男娃那样,一碗水端平,有正常响亮的好名字!”
村里几个瘦弱的小女娃听到这话,浑浊的眼亮了亮。
几个妇人惶恐躲到人群后,个个眉头紧皱,如有深仇大恨般。
特别是冯翠花,心里唾弃,连年头竟然连起名都要管,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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