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槿三年九月廿二,继谢沂之后,临阳又迎回了一位离家甚久的游子,苏太傅的长子苏瑢,回来了。
当晚,谢沂在摘星楼为他接风洗尘,两人别个谁也没叫,打得就是私宴的主意,唯一请的贵客,朝堂新贵黎攸之黎大人说自己事务繁忙,不去了。
气地苏瑢跟谢沂吐槽“你说这黎清恪,叫他喝酒也不来,跟我还别扭着,真是……”苏瑢叹气。
谢沂慢慢饮了一杯酒“当年出事之前,黎国公一心想把他送走,你我二人的父亲承黎国公嘱托,打发我们带走了他。他嘴上不说,哪能没点怨气?”
苏瑢闻言,脸色一僵,狠狠喝了一杯酒。
谢沂看着他这副样子,狠了狠心“他这一路走来,原本那样潇洒不羁的一个人,满脑子都是比你还奇怪的想法,到而今长袖善舞,成了这帝党第一文臣,都是靠一口气撑着。为了他弟弟,为了老太君,他是真的不容易。”
你却为了他,变成了他曾经的样子。
当年黎国公家将要出事,全临阳都知道,全临阳都没办法。苏瑢这么多年不回家,除了放达之外,何尝不是对那个教给自己大义的父亲的失望呢?为了黎攸之,他没办法在父亲和好友之间寻求到一个平衡,只能远走,谢沂不愿意他一个人愧疚,再加上谢婴说出去看看也好,才有了临阳两公子七年游学的传奇。偏偏苏瑢又觉得对父亲愧疚,只能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两人写信,黎攸之却从不回信,而今已是七年,他还是没有走出来,谢沂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故而这次写信把他叫了回来。
这厢莺歌软语,黎国公府却是一片静寂。夕竹匆匆打前园桃树下挖出一坛子酒送到后院,迎头撞上了朝茶。看清他怀中物事,朝茶一脸惊异“这坛新丰不是说要埋够二十个年头吗?”
“主子突然要喝,自个儿在后院,我能提醒说,还差一年,主子你再忍忍?”
朝茶无奈“今天苏公子回来了,主子难受是难免的,你多劝劝,还有事办,我先去了。”
夕竹抱着坛子来到后院,石桌下已有两个空坛子。黎攸之还在一杯杯地灌自己。他喝的并不急,只是一刻不停。这副阵仗看的夕竹心惊胆战,却不敢劝,只能暗暗在一旁着急。
今天的月光很好,最适合对影成三人,既然相聚也是痛楚,不如干脆不见,他们在热闹的地方想他,他在阴暗的地方想他们。
苏瑢回来了,当年的三个人重聚临阳,唤起了黎攸之一直不愿触碰的记忆。
他少时父严母慈,国公门第。都说“京城多妖女,洛阳出少年”他们正是那打马太街纨绔中的一个。
后来上了国学,结识苏瑢、谢沂,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说来真是奇怪,谢沂当时才十二岁,可是才华甚至盖过一些大人,而苏瑢性子跳脱,就总爱拉着他去找谢沂,久而久之,三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大雪天道湖上泛舟,亭中煮酒,为天地一白的盛景醉的东倒西歪;趁夜摸上苍梧山顶,被日出东方的庄严震慑到不能自已;国学休假,他们不辞万里跑到大漠中去,伴着驼铃,烧着篝火,好不快意!
当时谢沂嫌弃自己的名字别人叫来总是“阿沂阿沂”,谢相便给他另起了一个唤作“子瑜”,说是他的字,用以律己。苏瑢也便硬缠着太傅给他取了“锦缬”,他呢,也跟着起哄,得了“清恪”。
三个人互相唤着不一样的名字份外新奇。那年韶光真好,他们约定日后要一同畅游五湖,踏遍河山。去要拣过别人没去过的地方,吃要挑别人没尝过的吃食。当真是不可一世。
可是十五岁那年,他们从星子湖回来。一切都变了,黎国公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奶奶跪在他面前面容坚毅,说“把黎国公府这块金匾,托付给你。”血溅到他眼里,逼他成为另一个自己。
从那以后,再没有什么张扬青涩的少年,“黎清恪”成了无人提起的回忆。他领圣命下放北地,成了先太子的暗桩,告别谢苏,就像告别从前的自己。
七年前谢沂及冠,同苏瑢共建“摘星阁”,仿佛追忆。随后二人出京游历,每到一处都要给他寄信,言风土人情,道别样人生。信件一封封压到箱底,每一封他都千万遍读过,好好珍藏却从不回信。
人皆道黎家生了个好儿子,一人之力,绝世之才,堪堪保住五大姓的地位。谁知道这是黎国公府的大幸,却是黎攸之此生,最大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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