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别

千秋殿内,气氛寂杳,打听了太医院院正的话,顾笙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白非叶,似乎是怔着,也似乎是连最后一点体面,也不愿留给先皇了。

良久,不知是哪个年迈的大臣因着跪的时间太长微微倾身,想要换个姿势好叫自己舒服一点,谁料只是这一动,衣袂摩擦的声音在沉闷的大殿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顾笙也似乎被惊到,她眨了眨眼睛,仿佛突然回神,觉得好笑似的轻轻笑了一声。她转身看向身前一片黑压压的脑袋,点了其中两个的名字

“老师,太傅”

沈嘉和苏殊合抬头应诺。

顾笙一派诚挚“劳烦你们同各位大人一道商议一下今后的章程。而今已是腊月了,孤看,赶在明年元日登基,刚好改了年号,十分妥当。一应事宜,众位卿家商议着办就是了,我先去隔壁看看哥哥,劳烦了。”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先帝有没有指定的嗣帝,然而朝臣却一句反驳都不敢说,除了握在谢家手里的左右武卫、左监门府,王家手里的左翊卫、右监门府和在柳家手里的右骁卫之外的半数以上的十卫府已经包围了太极宫,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他们自然先要考虑清楚自个儿的性命。

这些年,受前朝重文轻武之风的影响,再加上皇家有意无意的引导,世家在朝局上争得你死我活,文官十中八|九都是勋贵子弟,却疏忽了军权的把控,竟然忘记了当朝太|祖是怎么得到天下的,一时不察,就跌了这样大的一跤。

“诺。”顾笙的恩师、大理寺卿沈嘉打头,尚书令谢婴随后应诺,皆默认了顾笙此刻对于此地的控制权,其他大臣一看这情形,立马跟上向新皇表明衷心。王令德一边暗骂谢婴老狐狸不要脸,一边跪的毫不腿软。

至此,五大世家里段家从一开始就站好了立场,黎家唯一成年的长子不在京中,谢家没有违逆新帝的利益所需,王家家主王令德不是什么肯为死去主君尽忠的香草美人,苏家谨守直臣本分,一向对太极殿的皇座忠心耿耿。

江山已定

出得千秋殿,顾笙先打发了半夏这个刚上任的殿内省大监去收拾两仪殿,那里以后就是顾笙的新居了。

按旧例,历届皇帝都该是住在两仪殿的,可是先前交代过,先皇即位时执意居千秋殿,刚开始许是把对自个儿父亲的惶惶移情到了这个父亲亲手带大的儿子身上,想要给儿子表明态度,后来执拗不搬,倒是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了。不过这种自欺欺人对顾笙是一件好事,她实在不敢确定自己可以毫无芥蒂地住进那个男人住过的宫殿里。

两仪殿的整修并非一件小工程,多年没有人住,即使这个宫殿曾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去,都不过是一件死物,无法对宫人的敷衍了事提出异议,再加上先皇似有若无的忌惮和厌弃,而今这宫殿粗一看尚算整洁,实则在贵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已是落尘满地。

偏偏顾笙打小被养的精细,处处细节半夏都要自个儿一一查验过才算放心,这一来二去,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这厢两仪殿方收拾停妥,嗣帝那里又出事了。

半夏急惶惶地赶到万春殿时,顾笙正和广白对峙。

“殿下,”广白神色安抚,诱哄着公主“让白院正送主子走吧,您舍得他继续这么无知无觉的受苦吗?”

顾笙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广白“广白你在说什么呀,你看看哥哥呀,你看看他,他还没有去呢,你怎么能,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她突然激动起来,随手抄起刚刚的药碗就掼了过去“他那么赏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顾笙盛怒之下力气半分都没有收敛,这一个碗丢过去,足可以叫人头破血流,看着碗就那么砸过来,广白却没有躲,只是默默低着头,宛如一棵挺拔的,枯死的白杨。

“公主!‘九泉’此毒到了后期,人无知无觉,因为经脉受阻,还会渐渐腐烂,殿下清净了一辈子,您何其忍心,叫他落到那种地步?”白非叶激动的胡子发颤,苦口婆心。

顾笙闻言,立刻把矛头转向太医院院正“白院正,”她柳眉倒竖,声色俱厉“怎么,你要谋害君王吗?”她就那样紧紧地护在顾槿身前,像是执拗地守着母亲骸骨的幼鹰。

白非叶气极,拂袖而去。

“殿下,”却是一直沉默的广白,顾笙偏头看他,才发现他眸子血红,脖颈上一条条青筋压抑地迸出“主子给您留了书信,您看过再说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顾笙却不动,只是看着那薄薄的信纸,良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却不知道是想接,还是想拒绝。

她终究是抖着手展开了信,清隽的笔迹一如既往,泛着温柔。

“团团吾妹:

见字如晤,

想来此刻吾必已身至黄泉,归于极乐,人之一死如流水落花之归去,自此人间天上两茫茫。不过团团倒不必过于悲戚,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纵使身死他处,吾心无恨,亦能魂归往生。

方吾听闻,你已从光天殿移居崇文殿了,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涩。实言与你,这几日,我一直在担心,恐你冲进宫来寻我。我一定不舍得拒绝你,可我也不愿背叛自己,所幸卿这样乖巧,没有给我如此难以做出的抉择。团团终究是长大了,当日吾怀中粉雕玉砌、娇娇软软的婴童,已是肩担风雨的大人了。诚然成长并非总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若哥哥心力尚可,定要团团一生无忧,永是孩童。然而世事难遂人愿,成长终究不可避免地来临了,万幸你长成了哥哥所期盼而你也欢喜的样子,不失锐气,懂得担当。

我不爱同你讲命运,总归是觉得消极,便是和你谈过的 “势”之一字,也未曾细言。近来病中,倒是有时间静心省察了,而今想来,万物众生,皆在势中,无非是人势,天势和世势罢了。人势是人心,所谓品行,**,天性之言,都为人势。天势乃天定,无论自然规矩,人的际遇,物的生发,大略都是此道。这人势与天势合在一处,便是世势,所谓命运,大概也不过世势在个人身上的表现罢了。顺势而动,以势平势,若真做到如此,也便无畏了。这大约,就是你帝王之路上,必学的功课了吧。

团团,天势所定,人皆孤独。之后的路,纵然艰险,哥哥都不能再伴你身侧。若是思念哥哥,无论是摸摸钏子上的玉,或者折几朵绢花,我总是在的。”

看到此处,顾笙不由捏紧了手中的玉雕绢花。

“今日的别离,哥哥每曾念起,都是歉意。当日养君膝下,不由分说将天下付与君手,个中沉重,叫我愧疚不已。日后江山得定,将其交与吾侄,你便替哥哥,看看这天下去吧。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界,找一个爱你护你的夫君,这便是哥哥,最大的愿望了。

团团,方别一日,心中念甚,望,珍重,珍重。

顾槿

元熙十七年十一月初五

是夜 月凉如水”

如果大家对文里这个殿那个殿的很懵,可以自行百度太极宫图,本文的宫殿是用的太极宫的设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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