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众人一早便到了金云台,只是迟迟不见谢玄的身影。
慕容旻坐在席间饮茶,不时朝来处的小径望去,齐宴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阿旻,人迟早会来的,不用急。”
慕容旻点点头:“昨天的事还未向太子道谢。”
他指的是见楚容的事,齐宴并不说自己也有私心,只举起酒杯不在意道:“客气什么。”
“中原人就是爱讲究,吃的东西还搞这么精细。” 乌洛兰看着桌上摆满的精致菜肴和糕点,啧了一声,他拿起一旁的酒杯喝了一口,撇嘴道:“这酒喝起来怎么跟水一样。还是我们乌桓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才痛快!”
“这酒确实没有乌桓的烈。”赛木面无表情的喝着,他看了看不远处空荡荡的龙椅,不禁皱眉,“都这么长时间了,为何北燕的君主还不现身?”
乌洛兰冷哼一声:“竟然让我等这么久,太不把我们乌桓放在眼里了。这就是他们北燕的待客之道?”
他在这坐了半天也不见谢玄的影子,心中颇有怨气。就当他坐不住的时候,金云台外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嗓音:
“皇上驾到——”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侧目看去,谢玄走在最前面,黑衣金冠,俊美无俦,一副睥睨天下的狂妄霸气。然而大多数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后面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袭青白衣衫,玉骨清姿,两人站在一起,明明一个浓的像墨,一个淡的似水,看过去竟也毫不违和。
多年未见,慕容旻几乎是一下就看到了楚容,他深吸一口气,饶是拼命克制面上表情,也难掩激动,齐宴眯了眯眼,看向楚容的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一旁的乌洛兰同样如此。
对于这个亡国太子,他本想不客气的奚落嘲讽两句呢,此时看到楚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一时竟忘了自己早就编排好的话。他瞪着眼看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玄看着这几人的眼神,重重咳了一声,他皮笑肉不笑的对几人道:“诸位见谅,朕来晚了。”
齐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燕帝事务繁忙,来晚了些也正常。”他将目光重新落到楚容身上,调侃:“怎么楚大人也来的一样晚?”
谢玄率先接道:“他起晚了。”
齐宴闻言一愣,总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他尚且来不及多想,谢玄便已招呼众人入座了。
慕容旻激动的看着楚容,琥珀色温柔的眼眸饱含着无尽的思念,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说起,舌尖在齿间不停打转,最后嘴唇蠕动,似乎是叫了一声楚容的名字。
楚容神色一动,平静的眼眸泛起些许涟漪,刚想回应,余光便捕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谢玄站在不远处阴沉的看着两人,他目露凶光,递给楚容一个警告的眼神。楚容敛眸,转头对慕容旻浅浅笑了一下,便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慕容旻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最终也坐了回去。
谢玄在心底重重的哼了一声,他面上挂着优雅得体的笑,举起杯盏,朗声道:“今日朕特意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燕帝说的哪里的话。”齐宴笑得开怀,瞥了眼一旁侍奉的宫女,“佳人美酒相伴,孤高兴还来不及。”
他脸上带着邪肆风流的笑,桃花眼带着几分醉气,看上去就像一个浪荡的纨绔子弟,全然没有半分储君该有的模样。
周围的燕臣大眼瞪小眼,心想,都说齐太子□□风流,果真名不虚传。薛炳业也微微皱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竟然还能看到比谢玄还不像话的人,实在罕见。
乌洛兰轻哼了一声,看向齐宴多了些鄙夷,而齐宴身后带来的几位臣子都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齐宴浑然不觉周围人对他的打量,自顾自和谢玄等人喝酒聊天。宴席上乐声泠泠,美人舞姿摇曳,一番热闹欢快的景象。
“说起来,我和楚..楚大人好几年没见了,不知楚大人这几年过的还好?”
齐宴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引到了楚容身上。他笑盈盈的看着楚容,等着对方的回应。
慕容旻也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男子,眼中的担忧关切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的太过专注,全然没注意到上面谢玄冷飕飕的眼神。
楚容淡然一笑:“我很好,劳太子挂心了。”
慕容旻闻言,心中的忧虑并未少半分,他忍不住道:“可楚大人看上去比几年前消瘦了不少。”
谢玄捏紧了酒杯,他脸上带笑,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依四皇子所言,朕是虐待他了不成?”
慕容旻笑得很是勉强:“燕王陛下说笑了。”
谢玄心里哼了一声,他看慕容旻就是这样想的吧。
齐宴适时出来打圆场:“哈哈故人重逢,实在是喜事一件,楚大人,孤敬你一杯。”
楚容看着齐宴举起的酒杯,很给面子的喝掉了桌上的酒。齐宴见状,唇边勾起一抹愉悦的笑。
乌洛兰则是转着圆溜溜的眼睛,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他以为楚容落到北燕手中,怎么也应该是一副落魄狼狈的样子,如今一看,发现这简直和他想的大相庭径。
那男子静默的坐着,虽未说话,可实在让人难以忽略。他身上散发着矜贵清冷的气息,举止从容得体,丝毫不见任何羞色窘态。
乌洛兰眼中挂着明晃晃的失望,同时也有几分好奇。外人皆道谢玄狠辣阴毒,怎么这楚容落到他手上,连层皮都没掉呢?
他盯着楚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讥讽的想,莫不是用什么手段把燕王给蛊惑了吧?
乌洛兰越看越不满,认为败者就要有败者的样子,楚容这副姿态,不知道的以为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呢,再者他实在看不惯楚容那张太过女气的脸,一个男人竟然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乌洛兰对此很是不耻。乌桓崇尚勇者,男儿们在草原上长大,自小与雄鹰,野狼为伴,个个身姿矫健,勇猛高大。楚容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和他们乌桓男儿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思及此,乌洛兰稍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坏笑,他扯着嗓子对楚容道:“楚大人不如也和我喝一个吧?”
楚容微微一愣,没想到随即举起了酒杯。
乌洛兰摆摆手,嗤笑:“用这个喝多没意思,要喝就喝的痛快点。”
“我先干为敬。”他拿起酒壶,直接将壶口对着嘴灌了进去,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乌洛兰三两下将喝了个精光,他毫不在意的抹了抹嘴,冲楚容挑眉:“怎么样?”
楚容道:“二王子酒量了得,我望尘莫及。”
“这才多少?我在乌桓喝的酒可比这个烈多了。”他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催促着楚容,“楚大人快喝啊,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如此堂而皇之的为难楚容,除了慕容旻谢玄,在场大多数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围观着这场好戏。
谢玄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当场就忍不住了,赶在楚容开口前沉着脸道:“楚容晚些时候还与朕有事相商,这酒就别喝了,免的误事。”
他话中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强硬,显然是不快了。
众目睽睽之下楚容不好不应,轻声说了句:“是。”
乌洛兰气的捏紧酒杯,他少年心性,大庭广众之下被驳了脸面,心中恼火的很,没想到谢玄竟然如此不给面子。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赛木拦住了:“王子,不要忘记王上的话,切勿生事。”
乌洛兰想起父汗的嘱托,气的牙痒。他自小被宠着长大,从不懂忍气吞声四字是什么,此刻却要忍着,这让他如何受的了?
乌洛兰不敢对谢玄不敬,恶狠狠瞪了楚容好几眼撒气。
这一插曲很快过去。谢玄表面在与众人畅饮闲谈,实则注意着楚容的一举一动,最重要的是看楚容有没有和慕容旻眉来眼去。
索性楚容一直在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对周围都视若无睹。见他难得这么听话,谢玄心中十分高兴,因此并未注意慕容旻和齐宴看向楚容时各怀心思的眼神。
席间各国使臣一直不停恭维着谢玄,就连东夷的人也时不时插上几句。众人将北燕一众臣子捧的喜笑颜开,便是薛炳业等人也不自觉的抬高了下巴。北燕的国力虽比不上前几年鼎盛,但也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
他们此番来访便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与北燕交好,百利而无害。
乌洛兰眼中闪过鄙夷的神色,父汗还怕他们凑在一块对乌桓不利,就这一个个只会拍须溜马的,能干什么啊?
他不甘心自己受了冷了,放下酒杯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就这么干喝也是不是太无聊了些?”
齐宴一笑:“美人相伴,二王子还不满意的?”
说到美人二字时,他特意朝楚容的方向暧昧的看了一眼。
乌洛兰:“啧,一点意思也没有,不如我们来晚点刺激的?”
齐宴眼前一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请说。”
乌洛兰微微挺起胸脯:“比射箭。”
众人一脸兴致盎然,还以为他能说出多什么好玩的事情。乌洛兰毫不在意:“怎么样?比不比?”
他刚被谢玄下了面子,现在急于扳回一局,借此出一番风头。
少年明亮的双眸扫过席上众人,挑衅道:“你们不会是不敢吧?怕自己箭术不精,输给我?”
谢玄心中不悦,皮笑肉不笑道: “你们谁去陪二王子玩玩?”
他一发话,下面一位年轻的武将瞬间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我来。”
那武将走到乌洛兰面前:“怎么比?”
乌洛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坐了回去,将那武将晾在一旁。
众人愕然看着这一幕,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楚容也投来打量的目光。
武将声音夹杂着一丝怨气:“二王子这是何意?”
“你还不配和我比。”乌洛兰倨傲道,“赛木,你去。”
赛木恭敬的点了点头,对那武将道:“你打败我,才有资格和王子比试。”
武将闻言,脸上尽是屈辱愤怒的表情。
宴席上静寂无声,众人不约而同的想,这乌洛兰年轻轻轻,竟如此狂妄?谢玄面上冷若冰霜,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贺兰旭,燕雪深脸色都不太好看。
“比不比?”赛木看着那武将问道。
武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好。”
金云台虽没校场占地宽广,用来比试也算绰绰有余。宫人们很快在百米外放好箭靶,武将急于表现一番,杀杀他们的锐气,他率先拿起弓箭,将箭矢对准了远处的红心。
嗖——
接连几箭射出,除了一支射偏的,其他全部正中红心!
身后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武将释然的松了口气,挑衅的看向赛木。
后者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上箭,拉弓一气呵成,下一秒利箭齐出,箭鞘已全部钉在红心靶处。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甚至还有许多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众人面色愕然,纷纷瞪大了眼睛,而那武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眼前魁梧的壮汉倒真有几分本事。
他输的心服口服。
武将面色涨红,声音细弱蚊蝇:“我输了。”
说罢逃也似的回到了座位上。
乌洛兰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听上去尤为刺耳:“还有谁要上来比试一番吗?”
“我来!”又是一位年轻气盛,不甘认输的武将。
赛木抱拳道:“请。”
毫无疑问,这武将也败下阵来。乌洛兰笑的极为猖狂,连杯中的酒都觉得有滋味起来。
北燕武臣咬着后槽牙,誓要扳回一局,一个个自告奋勇,最后皆成了赛木的手下败将。
乌洛兰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傲慢道:“还有谁?”
谢玄坐在高台之上,脸上的表情险些都快绷不住了。
这些没用的家伙,比不过还要比,一个个上赶着去给他丢脸!
谢玄沉着脸朝燕雪深的方向投去一眼,适逢燕雪深也坐不住了,接收到谢玄的意思,他不再犹豫,当即起身,道:“我来。”
他的声音不似寻常武将那么粗狂豪迈,却温和有力,让人难以忽略。
楚容随众人一同向他看去,目光淡若薄雾,看不出什么情绪。
赛木见这人生的文弱秀气,是以并未放在心上,他对燕雪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燕雪深微微一笑:“阁下先请。”
赛木也没客气,利箭出鞘,依旧是百发百中的好成绩。燕雪深神色如常,此刻场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尤其是北燕朝臣,他们都希望燕雪深都够一举击败赛木,挫一挫乌洛兰的盛气。
燕雪深走上前,面上是一贯的稳重平和,比起魁梧高大,锐气凌人的赛木,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但当他举起长弓的瞬间,眼神蓦地凌厉起来,如同一把带尖的锋刃,杀气凛然,寒芒毕现。
那箭矢以锐不可挡之势,破空而来,竟直接穿过红心,将箭靶震得四分五裂。
燕雪深一箭接着一箭,那健美的身姿,出神的箭术,将在场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待比试完毕,席间爆发出比先前还更为猛烈的鼓掌喝彩之声。
北燕的几位老臣特意朝乌桓使臣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尽是扬眉吐气的得意。
赛木收起开始的傲慢之色,这才正眼看向燕雪深。他素来钦佩强者,即便输了也没有愤怒羞愧,而是缓缓朝燕雪深抱了一拳,以表敬佩。
燕雪深朝他颔首回礼。
楚容将燕雪深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心知这人并不好对付。
“这位大人可不要高兴的太早。”乌洛兰可没有赛木那般潇洒,他冷哼一声,饮下最后一口酒,而后用袖子抹了下嘴,大步朝燕雪深走去,“还有我呢。”
他毫不客气的打量着燕雪深,原以为用不着自己出场,赛木就能收拾的了他们,没想到这人有点本事。
燕雪深不卑不亢道:“请二王子指教。”
他说这话时隐约带了点期待的意味,不只是他,在场的几乎都对乌洛兰的箭术好奇万分,谢玄也不例外。
毕竟这小蛮子狂成这样,他倒要看看乌洛兰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让年长于他的赛木都心服口服。
“这箭靶都被你毁成这样,没法比了。”乌洛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如我们玩点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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