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审计浮沉

陆时卿与南宫怀瑾坐与庭中,廊下脚步声近,贤王一身玄色常服踏进门来,目光掠过南宫怀瑾,唇角微扬:“含章才从宫中匆匆回来,这就与殿下在这院中品茶吃糕?当真好雅兴。”

陆时卿垂眸一礼,袖中指尖微蜷。南宫怀瑾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神色平静如常。

贤王这次没有多说什么,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径直步入书房。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章程:“户部积弊已久,本王思忖多时,欲设审计司,专司天下账目稽核。你既掌户部,此事便由你统领。”

陆时卿展开章程,上面墨迹犹新,一时间不知道父亲是何意思。

章程上说,审计司独立于户部现有架构,直接对他负责,却可稽查六部账目。

名义上为整肃财政,实则……

“父亲当真是深思熟虑过吗?”陆时卿声音平稳,“只是此举恐引朝野非议。”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贤王指尖轻叩案面,“审计标准已拟定,凡账目不清,支用不当者,皆按律究办。明日便会有人持本王手令前来协理。”

陆时卿抬眸,正对上贤王深不见底的眼睛。那一瞬他忽然明白,这并非商议。

隔日,审计司挂牌。贤王亲选的三位掌案身着青袍入驻衙署,带来的审计条例严苛至锱铢必较。

首份被稽查的是兵部武库司侍郎赵冉乃皇帝一手提拔,素来中立。

账册堆积如山,青袍掌案手持算盘日夜核验。不过五日,便查出三年前一批军械采买银钱去向有疑。赵冉被停职待参。

陆时卿坐在值房内,看着呈报上来的罪证,指尖发凉。这些瑕疵往日无人深究,如今却成了致命把柄。

南宫怀瑾悄然入内,将一盏新茶置于他手边:“赵冉家眷今晨已被暗中监视。”

陆时卿猛然抬头。

“贤王的手段。”南宫怀瑾声音极轻,“顺者施恩,逆者立威。”

月余间,审计司连查七衙。两位侍郎罢官,一位尚书告病。每有官员落马,贤王便适时递出橄榄枝。

若愿投诚,那些罪证自会消失于卷宗。

这夜贤王亲临审计司,屏退左右:“明日该查盐铁司了。”

陆时卿执卷的手微微一滞,盐铁使郑峋是皇帝表亲,若动他……

“父亲,是否太过急切?”

贤王负手立于窗前:“你以为本王真要查账?”他回身,烛光在眼底跳动,“含章,户部掌天下钱粮,如今六部人心惶惶,正是立威之时。”

陆时卿垂首称是,直至贤王离去许久,他仍立在原处。

南宫怀瑾无声走近,将他紧握的拳轻轻展开,掌心已烙下四道深痕。

“他欲架空户部,更要借此织网。”陆时卿声音低哑,“审计司不过是那把剪除异己的利刃。”

南宫怀瑾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我知道。”

三个字,重若千钧。陆时卿闭上眼,想起那日贤王在书房最后说的话:“南宫怀瑾才学出众,又有北儋助力,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这是将他也拖入局中。

次日,盐铁司账册送达。陆时卿翻阅至深夜,终于在某一页停住,这里有一处微末疏漏,若依审计新规,足以治罪。

他怔怔望着跳动的灯焰。此刻才彻底明白,从审计司设立那日起,他已成了贤王谋逆之刀。而刀柄不在他手中,他的软肋,他珍视的一切,皆已成为质押。

审计司设立月余,朝中风声鹤唳。

南宫怀瑾冒雨回到尚书府,衣袍下摆溅满了泥点。他立在廊下,望着书房中正伏案批阅卷宗的陆时卿,目光沉沉。

“赵冉死了。”他声音干涩,“在诏狱里,用碎瓷片割了喉。”

陆时卿执笔的手一顿,墨迹在公文上洇开一团黑斑。

“审计司呈上的那份账目,我仔细核对过。”南宫怀瑾一步步走进书房,“那笔军械采买的差额,根本不足以致他死罪。”

窗外雨声淅沥,衬得室内死寂。

“我知道了。”陆时卿放下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知道?”南宫怀瑾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那你可知他死后第二日,兵部侍郎就换上了贤王的人?你可知道赵家老小今早已被赶出京城。”

陆时卿垂眸不语。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路上窜出一伙贼人将他们尽数杀害!”南宫怀瑾抬手按住案几,指节发白,“愿以薄躯效明主,不教污浊染青袍,如今你这身官袍,可还干净?”

“怀瑾!”陆时卿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分明,“审计司非我所愿,赵冉之事也非我所料!”

“但你顺从了。”南宫怀瑾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明知贤王借审计司铲除异己,却仍在那份置赵冉于死地的公文上用了印。”

陆时卿站起身,衣袖带倒了案上的茶盏。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不顺从又能如何?”他声音发颤,“贤王既然敢设审计司,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我若当场反对,此刻站在这里的早已是别人!”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忠良赴死?”南宫怀瑾逼近一步,“下一个是谁?盐铁司的郑峋?还是吏部的周老大人?”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

陆时卿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我在周旋,怀瑾。审计司章程有漏洞,我在暗中修改细则,有些案子还能挽回...”

“如何挽回?”南宫怀瑾截断他的话,“赵冉的命能挽回吗?他那十岁稚子离京时看我的眼神,我此生难忘!”

他忽然抓住陆时卿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按在那些审计卷宗上:“摸着这些纸,时卿。这里每一笔朱批,都可能沾着血。你当真以为,徐徐图之就能改变什么?”

陆时卿的手在发抖。纸页的粗糙触感让他想起赵冉最后一次来户部对账时,还笑着说要给他带老家新茶。

“那你要我如何?”他终于嘶声道,“现在去御前告发贤王?证据呢?就凭你我?还是直接挂印而去,让贤王换一个更听话的尚书,把这审计司变成真正的修罗场?”

南宫怀瑾松开手,后退一步。烛光下,他眼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我只是...不愿看你变成他手中的刀。”他声音低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时卿,权术之争我懂,但不能没有底线。”

陆时卿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良久才道:“这局棋已经开始了,怀瑾。不下棋的人,只会成为棋子。”他转身,眼底一片暗沉,“我要留在局中,才能寻到破局之法。”

南宫怀瑾静静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入雨幕中。

陆时卿独自立在满室烛光里,他将案上那份染了墨渍的公文静静摊开看了许久,半晌后缓缓将脸埋入掌中。

窗外惊雷炸响,一道闪电照亮满室账册,堆积如山的纸卷间,仿佛有无数命运正在被重新书写。

而他们已在局中,再无退路。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