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这两个字不难理解,每个人都知道祭品的下场是什么。
当一个人被称为祭品的时候,他最好就已经死了。否则面临的,就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本来就不热络的氛围,瞬间变得冷若冰霜。门前摇晃的红绸缎,像敦促他们死亡的白绫。
佘贝拉身上的杀意逐渐加深,上次《人类乐园》两分钟倒计时的至暗时刻又在温锐脑子里重演。
他目光在这些人当中转了一圈,上前一步站在众人面前。
“各位,各位,听我说一句。这个任务目前为止没有公布时限,我们先不要互相伤害!”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干瘪的嗓音重新变得温润起来,“很多任务都是要我们齐心协力才能完成的,如果能够大家都得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不出所料,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我领队!我们一起进村看看。”
温锐自顾自地快速转身向前,迈开步子却很慢,他不动声色地回头瞟其他人的样子,让乔也想起了在服装铺子门口讲价的场景。
看周围人都没什么反应,都像入了定一样看着温锐一动不动,温锐脚步有点迟疑。
余光中,他看到一个身影拨开人群,缓缓向他走来。
“走啊?”乔也叉腰歪头看他,“不是你说要进村的吗?”
乔也不管他,迈开步子往前走。
绵软的土壤中飘散着腐烂的气味,天空乌云密布,池塘里的鱼偶尔扑腾一下,翻起阴恻恻的水声。
“神啊——”
沙哑的男声在不远处乍响,乔也吓得打了个冷颤。这声音的大小在乔也听来,就像直接在耳边放鞭炮一样震撼。
声音来的方向,有一个红白相间的房子。
那房子的颜色让人过目不忘,红白交织,线条圆润流畅,微弱的光打在屋脊,它明亮而通透,像一颗珍珠熠熠生辉。
那房子修得高高的,装潢大气挺拔,四角方正,屋檐还有金色雕花。
除了颜色不像,其他都俨然一副寺庙模样。
乔也被这奇怪的寺庙深深吸引。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以为这座庙去死。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从未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己去死。
“请——神———”沙哑的男声字字拉长,高声喊道。
乔也慢慢走到寺庙前,其他考生不敢留在原地,也不敢跟乔也太近,于是保持着固定距离,跟在她身后。
庙前挤满了人,凭借身上相似的腐烂气味,乔也推断他们是同村人。他们之间安静得可怕,甚至连呼吸声都极其微弱。
此时此刻,他们正伸长脖子望向庙里,看起来有什么他们期待却有恐惧的事情,即将发生。
透过人群缝隙,乔也看到了寺庙里的景象。
一尊通体血红的雕像端坐高台,神像前整齐地摆放着鲜花、水果、香炉。数十支香燃烧着,规规矩矩每三支一组,高低错落摆在台上。橙红色的火点明明暗暗,像点缀在神像周围的星星。
那尊像很高,神色泰然自若,暗红色瞳仁微微发亮,正垂着眼眸,睥睨众生。
“奉——上——祭——品——”
乔也看见了那个喊话的男人,他虔诚地跪在庙前,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敬畏,他不敢看神像,甚至不敢抬头。像有什么力量钳制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随着他嘶哑的尾音消散,一顶红轿子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没有人抬轿。
或者说,他们看不到抬轿的人。
轿子缓缓移到寺庙正门前,神像垂眸可见的那一片空地的最中心位置,随后缓缓落地。
“吉——时——到———”
这一嗓子,他比任何一句话喊得都用力,似乎是怕谁听不见。
白色的花瓣瞬间飘散开来,人群中两个佝偻的老人手里抱着花篮,正一把一把往天上撒花瓣。
两个老人上前拉开轿门,一个浑身红衣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双手双脚被死死绑住,面色惨白,瘦骨嶙峋,喜庆的红色布料松松垮垮搭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生机。
他就是这次的祭品。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们用红色颜料在嘴唇上抹了一道,随后钻进轿子,不管轿子里的男人如何挣扎求救,他们都冷漠地视而不见。
祭品被安放在神像前的供桌上,那两个撒花的老人走上去熟练地往他嘴里塞了把香灰,他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他意识仍然清醒着,会恐惧,会流泪。
可他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能力,只能无助地望向那座神像,祈求神的垂怜。
神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那道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欣赏?
他不知道神在欣赏他,还是在欣赏他的遭遇。
“怎么回事儿?”
“你怎么能这么大意!”
“完了……完了!”
“这是神罚!!神要惩罚我们了!啊——”
人群中突然起了一片骚动,百来个村民正急得团团转,两只手在身上摸索来摸索去。
“他们在干什么?”佘贝拉皱着眉头,贴近乔也问。
在课程里NPC集体反常,通常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厄运降临的前奏。
“找东西。”乔也简明扼要地回答。
“找东西?”佘贝拉又看向那群人,的确,他们虽然看起来像一群无头苍蝇,但目光有目的的,像探测仪一样,从经过的每个角落一一扫过。
“是他们!他们这群外来人,是他们偷走了!”
人群中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句话来,一瞬间,百来名村民集体停下,缓缓抬头,所有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那些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恨意。
丢了什么?他们在找什么?
乔也迎上那些人的目光,不顾他们的审视,直直盯着躺在祭台上的供品。
他的一身红衣上七扭八歪绣着金线,看得出来,给他绣金线的人手艺差极了,但仍然竭尽所能让这件红衣看起来雍容华贵。
这是件婚服。
男人如此不情不愿,花瓣又是白色的,乔也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他配的,是阴婚。
「恭喜考生乔也,开启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找到村民丢失的物品」
「完成支线任务可以获得隐藏奖励,请考生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
看来猜对了。
既然吉时已到,那现在缺的就是……
“乔也!你干嘛去?”
温锐看着乔也突然失了智似的往村门的方向跑,下意识惊叫出声。
村民们听到温锐的惨叫,眼神愈发危险,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向这几个考生靠近。
乔也跑的飞快,泥泞土路上留下她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印,踩进水坑里她也不管不顾,拼命往前跑。
终于,村门渐渐在她眼眸中放大,门头上的红色绸缎在视线中若隐若现。
她从草丛边抓起一根长长的枯树枝,高高举过头顶。树枝和红绸在潮湿的空气中若即若离,纠缠不清。
树枝还是太短了,没办法把绸缎整个扯下来。
“我来!”
乔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佘贝拉的脚步声乔也不会认错。
佘贝拉很果决,在看到乔也冲出去的瞬间,佘贝拉就跟上了她的脚步。
她在乔也面前站定,看了她两秒钟,嗓音坚定:“老规矩,线索。”
“成交。”
佘贝拉不算精明的商人,但是总能用自己的方式交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真诚是她的天赋。
佘贝拉半蹲下来,两只手交叉垫在膝盖上,示意乔也踩上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皮质坚硬的短靴,鞋底还卡着许多细碎而锋利的树杈,乔也有点犹豫。佘贝拉再三催促下,乔也还是脱了鞋子,踩在佘贝拉身上。
佘贝拉短暂蓄力,没费多大力气就站直了身体,乔也看准时机长臂一挥,勾住红绸一角。
她从腰间抽出匕首,约着三尺多的地方,利落出刀。
唰的一声,绸缎被切开一条整齐的口子。
乔也抓住切下来的那节绸缎,扶着佘贝拉的肩膀一跳,轻轻落地。
“走。”乔也知道那些村民不会放过他们眼中的外来人,一定会刁难他们,所以她们现在耽误不得。
乔也一边跑,一边断断续续给佘贝拉讲清了为什么要来扯这一段红绸缎。
“你是说,那个被称为祭品的男人,是用来配阴婚的?!”佘贝拉震惊地忘了合上嘴。
“嗯,”乔也重重喘粗气,每说两三个字就停下来调整呼吸,“按照常理来说,吉时已到……下一句,是什么?”
佘贝拉眸子里光芒一闪而过:“送入洞房!”
“没错,门外的关公像和这里是一样的道理,破局的关键,在于要让一切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
乔也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继续说。
“所以他们正在找的,”乔也晃了晃手里的红布,“应该是盖头。”
赶回寺庙前,留在原地的几个考生早就已经被村民团团围住。温锐看到乔也身影奔来的时候,简直比看到财神爷还开心。
“乔也!乔也!!”他声嘶力竭地喊。
乔也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往神像跑去。
到了神像前,她莫名慢下了脚步,那种沉重的感觉,她从没体验过。双手双脚像灌了铅一样重,每动弹一下,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她拖着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神像前。
佘贝拉站在桌上,接过乔也手中红布,顶着不受控的四肢,用尽力气才将红绸盖在神像头上。
她抹了把汗,从桌上跳下来,站在乔也身边。
没有反应。
神像没有任何反应,祭品也一切如常,村民还是没有散开,系统也没有发出提示。
这一切都在说明,乔也推理错了。
佘贝拉转头看向乔也,等她的下一步指令。
“错了……错了!”乔也念叨着,灵光一闪,她一把扯下红布,转身向祭品走去。
她看到男人泪眼婆娑,嘴里念念有词,仔细听,也不过都是些求神原谅、求神庇佑的话,颠三倒四地念叨着。
乔也手一甩,红绸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轻柔而缓慢地落在他脸上。
几乎是红绸落下的瞬间,男人失去了任何反应,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和那盖头一样,变得毫无生气。
他死了。
村民们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而肃穆地转身看向神像,腥臭的味道瞬间弥散开来。
“小心!”佘贝拉抓住乔也手臂,往后一带,乔也踉跄着退后一步,这才发现脚下大片血液正在蔓延。
台上的祭品像泄气的皮球,逐渐变得干瘪。
渐渐的,鲜红色的血液中掺上了些暖白色的液体,它们像找妈妈的小蝌蚪们,在猩红的海洋里漫无目的地扩散。
血液逐渐蔓延到寺庙的各个角落,流入墙体,随后又像爬山虎一样,随着墙体缓缓向上爬。
最终,融入红白相间的外墙中。
变成这座寺庙崭新的一部分。
祭台上的男人消失了,只有被浸湿的红衣仍然在嘀嗒,嘀嗒,滴着血。
原来,这座寺庙,是祭品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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