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炭笔,黑黢黢的,短小粗糙,躺在他血迹斑斑的掌心,像一截烧焦的骨殖。
“衣服……脱下来。”
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个字都裹着血沫子,从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艰难挤出。腰腹间那道伤口随着呼吸不断洇出暗色,几乎将他半身浸透。可他盯着她的眼神却像两簇烧尽的灰,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决绝。
姜宛儿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脱衣?在这?此刻?
但下一秒,他眼底那点残存的、不耐烦的焦灼刺醒了她。他不是在索求,而是在命令。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必须服从的命令。
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解不开那粗布衣上简单的系带。她牙关打着颤,几乎是撕扯着,将外衣褪下,露出里面同样粗糙、但颜色稍浅的中衣。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激起一层战栗。
石洵没看她裸露的肩臂,一把抓过那件犹带体温的灰蓝外衣,铺在神龛前积满厚灰的破供桌上。动作牵动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他拿起那截炭笔。没有犹豫,在那粗布衣的背部、肩颈处,狠狠涂抹!力道极大,炭粉簌簌落下,勾勒出凌乱、狰狞的痕迹,像是拖拽,又像是挣扎蹭上的污脏。
然后,是那盒朱砂印泥。他抠出一大块暗红黏腻的膏体,毫不吝惜地,胡乱抹在炭笔涂画过的地方,尤其是后心、腰臀几处。浓重的红,在昏暗光线下黑得发紫,像刚刚凝固的血,触目惊心。
他做这一切时,手稳得可怕,仿佛那不断流失血液、剧痛抽搐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最后,他拿起那把小刻刀。刀刃寒光一闪。
他看向她,目光沉得像水底的石:“头发。”
姜宛儿下意识地捂住脑后那松散的发髻。
“给我!”他低吼,气息急促,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狠厉。
她手指哆嗦着,拔下那根粗糙的木簪。一头青丝瞬间披散下来,垂落肩背。
石洵一把攫过一缕长发,刻刀锋利的刃口贴紧发根,毫不留情地一割!
青丝断落,被他攥在手里。
他又从自己仍在淌血的腰腹伤口旁,揩了更大一团温热黏稠的血,胡乱涂抹在那缕断发上,然后将其死死按在那件涂满了炭灰和朱砂的衣服前襟上。
像一个最潦草又最恶毒的符咒。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身体晃了晃,刻刀“当啷”一声掉在供桌上。他撑着桌沿,大口喘息,脸色白得吓人。
那件粗布衣,此刻摊在供桌上,浸透了他的血、她的发,布满污浊和诡异的红黑痕迹,在从破顶漏下的惨淡月光里,散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丢……丢到北面……那个臭水沟……远点……”他喘着,指了一个方向,声音已经低弱下去,“快……”
姜宛儿抓起那件变得沉甸甸、黏腻腻的衣裳,冰凉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看了一眼几乎站立不住的石洵,咬紧牙,转身冲出破庙。
北风像刀子刮在裸露的皮肤上。她赤着脚,忍着剧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他指的方向狂奔。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清,只凭着一股本能,直到一脚踩进冰凉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里。
是了,就是这里。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团代表“姜宛儿”死亡的证物,狠狠扔进了污水最深处。看着它沉下去,被浑浊的黑水吞没。
然后,她转身,再次拼命跑回破庙。
冲进庙门时,石洵已经靠着柱子滑坐在地上,头低垂着,呼吸微弱。地上的血迹又扩大了一圈。
“石洵!”她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他勉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还在努力聚焦。
“水……”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水?这破庙哪里来的水?
姜宛儿慌乱地四下张望,目光最终落在墙角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上。里面或许积攒了些雨水。
她爬过去,果然,罐底有着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水。她顾不得许多,用手捧起一点,凑到他嘴边。
他贪婪地啜吸着,混着泥腥味的水流进他干渴的喉咙。
几口水下去,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推开她的手,示意够了。然后,他艰难地抬手,指向自己腰腹间那道最深的伤口。
“里面……怀里……拿出来……”
姜宛儿的手指沾着他的血和冰冷的泥水,颤抖着,探进他被血浸透的褡裢内侧。触到一个硬硬的小扁瓶,还有一个更小的、用油纸紧紧包裹的东西。
她将它们拿出来。
是一个扁平的铁皮酒壶,和一个油纸包。
石洵示意她打开酒壶。浓烈刺鼻的酒味瞬间冲散了庙里的血腥气。是极劣质的烧刀子。
他又指指那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小撮白色的药粉,气味辛辣。
“酒……洗伤口……”他指令简短,每一个字都耗着力气,“药粉……撒上……布……扎紧……”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最后的、孤注一掷的信任,或者说,是别无选择。
姜宛儿看着那狰狞外翻的伤口,看着那烈酒和陌生的药粉,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酒壶。
她能行吗?
石洵已经闭上了眼,眉头因剧痛死死拧着,下颌绷成一条坚硬的线,不再看她,仿佛将一切交给了天意。
姜宛儿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酒气和血腥的空气。
她跪下来,拔掉酒壶的木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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