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满空旷的天台,将灰色地砖晒得微微发烫,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混合着青草与阳光的温暖气息。
裴应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金属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静谧的天台上显得格外突兀。她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避开午餐时分餐厅的喧嚣,却意外地发现这个秘密基地早已有人占据。
薄沁妍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避风的角落,午后的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膝上摊开着一本精装诗集——是W.H.奥登的《某晚当我外出散步》。
她看得那样入神,微微前倾的身姿在阳光下如同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连裴应的到来都未曾察觉。
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硬质书封上极轻、极有规律地敲击着,仿佛在模拟某种复杂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节拍,那专注的神情让裴应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裴应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犹豫着是该悄然退去,还是打破这份宁静。
就在这个犹豫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清晰的"咔哒"落锁声,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将两人困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两人同时转头,目光齐齐投向那扇紧闭的铁门。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静止了几分,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提醒着她们仍身处尘世。
裴应率先反应过来,走到门前用力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只有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掌心传来。她掏出手机,屏幕右上角无情地显示"无服务",那个红色的叉号像是在嘲笑她们的处境。
"看来,"裴应转过身,背靠着铁门,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意外的轻松,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仍然坐着的薄沁妍,"我们和文明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
薄沁妍也检查了自己的手机,得到同样的结果。她收起手机,脸上虽然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唇线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她走到门边,也尝试着推了推,纤细的手臂显然无法撼动厚重的铁门,这个认知让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裴应漫无目的地在栏杆边踱步,目光追随着楼下如蚂蚁般穿梭的同学,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度过这段意外的囚禁时光,偶尔会用余光观察着那个安静的身影。
阳光缓缓移动,在天台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裴应打破了沉默。她指着远处一栋正在施工的摩天楼吊塔,没头没尾地说:"像不像一个巨大的、正在搭建的乐高?"
薄沁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微微怔了一下,阳光洒在她浓密的睫毛上,镀上一层细碎的金边。
她的目光在那巨大的建筑机械上停留了片刻,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有些孩子气的比喻。随即,她的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嗯,像。"
她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话题从远方的建筑慢慢延伸到更近的事物。
薄沁妍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支流,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裴应分享一个秘密:"被锁在这里,好像也不错。至少...很安静。"
裴应侧头看她,发现阳光下的薄沁妍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感,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柔和的光晕里。"是啊,"她顺着话题接下去,"不用应付那些无聊的社交,也不用听李程颐没完没了地念叨她家意意。"
薄沁妍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泠悦耳。她转过头,看向裴应时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笑意,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褐色眸子此刻泛着温暖的光泽,"看来裴同学也被程颐的'甜蜜轰炸'折磨得不轻。"
"彼此彼此。"裴应也笑了,目光自然地落在薄沁妍无意识敲击的手指上,"这念的是奥登的什么诗,节奏这么特别?"
薄沁妍这才恍然回神,指尖停顿在半空中,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私密的习惯。"不是诗,"
她合上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是一首曲子里的节奏。"
"曲子?"裴应挑眉,很自然地走近了几步,在她旁边不远处的栏杆上靠坐下。
这个距离比平时在教室里近得多,近到可以看清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阳光洒在两人之间,在地面上投下交叠的影子。
薄沁妍沉默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诗集封面,那细腻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在这被意外隔绝的、只有她们两人的空间里,某些平日里紧守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让她难得地想要倾诉。
"是...大提琴曲。"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泠,却比平时多了一点柔软的质地,像是融化的初雪,
"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有时候读到某些有韵律感的诗句,手指会不自觉地...复习起来。"说到这里。
"大提琴。"裴应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好奇。“很难吧?”
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自己带着细微琴弦压痕的指尖,"很难。"
像是在诉说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尤其是想拉出...不仅仅是正确,而是有生命力的声音时。"
"一开始,也是家里让你学的?"裴应问道。
"一开始是。母亲认为这是...必要的修养。"她轻声承认,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
"那时我会想,拉琴,除了是家族的期望,除了是'薄沁妍'该有的修养,对我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裴应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轻柔,给予她继续说下去的空间。
"但后来...不一样了。"薄沁妍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真实的温度,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新生的活力,
"当你发现,那些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情绪都能通过琴弦找到出口的时候...它就不再只是任务了。"她微微低头,注视着指尖,语气变得轻柔,
"在那些练习曲里,我更像我自己。那些音符像是另一个维度的语言。"
裴应安静地听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短暂的沉默在她们之间流淌,却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理解的气息。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在天台的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裴应忽然开口,"所以,奥登的诗,和你的大提琴,其实有点像?"她看向那本被合上的诗集,"都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那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薄沁妍有些讶异地抬眼,似乎没想到裴应会做这样的连接,随即轻轻点头:“也许吧。诗歌用意象和韵律,音乐用旋律和节奏……但它们最终指向的,可能是相似的地方。”
"那..."裴应忽然勾起一抹略带狡黠的笑,指了指天边一朵形状奇特的云,试图让气氛更加轻松,"那朵像舒舒帽子的云,你觉得该用什么旋律来配?是欢快的莫扎特,还是有点滑稽的斯特拉文斯基?"
薄沁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逗得再次莞尔,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出一串俏皮的音符,那节奏轻快而活泼:"大概是这样的?"
时间在这样轻松而特别的交流中悄然流逝。她们聊起了更多琐碎却有趣的话题——某个老师奇怪的口头禅,餐厅里永远在变化的"神秘料理"......
在这一小时的意外中,薄沁妍卸下了平日里那份必须完美的负担,普通聊天的感觉,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当一个小时后,校工打开门锁,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两个女孩靠坐在栏杆下的阴影里,午后的阳光在她们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她们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入交谈后的平静与柔和,嘴角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意。
门开的瞬间,外界的声音骤然涌入,打破了天台的宁静。
门开的瞬间,外界的声音骤然涌入。她们对视一眼,方才那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氛围悄然消散。
回到喧嚣的走廊,秦舒舒立刻扑上来,"你们俩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不着!"
薄沁妍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只是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了会儿。"
裴应则伸了个懒腰,没有解释,目光却在不经意间与薄沁妍再次相遇。
那交汇的视线里,比之前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她们共同守护了一个短暂逃离现实世界的、闪着微光的秘密。
那个被锁住的天台,以及天台上的阳光、风和那些坦诚的话语,已经成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青春记忆里独特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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