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场上的草地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踩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湿意,风裹着远处泰晤士河的潮气掠过,却吹不散场地上蒸腾的热意。
网球社的训练已经拉开帷幕,球鞋摩擦草地的 “沙沙” 声、球拍击球的 “砰砰” 声,混着社员们的吆喝,把深秋的清冷冲得七零八落。
裴应站在底线后,一身简洁的白色网球裙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乌黑的及肩发在脑后扎成个小小的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她随手拨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身体微微前倾,膝盖微屈,右手握着球拍自然下垂,眼神却像锁定猎物的豹猫,专注地盯着对面社友抛起的网球。
那姿态里带着种漫不经心的警觉,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却又透着股掌控全局的慵懒。
“裴应,接球!” 网前的社长挥了挥手,声音裹着风传过来。
黄色的网球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带着破空的轻响朝她左侧飞来。
裴应脚步没停,横向滑步的动作迅捷得像阵风,手臂后引时肩胛骨绷出流畅的线条,下一秒,球拍挥出的弧度利落而充满爆发力
——“啪!” 清脆的击球声在场上回荡,网球擦着球网边缘飞过,以一道刁钻的斜线砸在对方场地的内角,落地后猛地弹射出去,留下一道白色的擦痕。
“好球!” 场边传来几声喝彩,混着拍掌声。
李程颐和苏意坐在场边的长椅上,手里捧着热咖啡。苏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李程颐,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意外,“看不出来啊,裴应这打球的架势,跟平时在教室里瘫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也太凶了吧?”
李程颐与有荣焉地扬起下巴,笑嘻嘻地说:“她一向这样,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投入得可怕,力量感十足。”
裴应对场边的议论充耳不闻。她喜欢这种时刻 —— 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每一次挥拍都是力量的精准释放,每一分得分都带着掌控局面的快感。
这比宴会上虚与委蛇的寒暄、课堂上枯燥的理论有趣得多。她用手背抹了把额角的细汗,指尖沾到温热的湿意,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场外的梧桐树林。
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薄沁妍和陈梨溪不知何时站在了梧桐树下,陈梨溪怀里捧着本摊开的书,指尖还夹着支铅笔,而薄沁妍则静静地站在旁边,目光落在球场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身上。
她领口围着浅米色的围巾,下摆被风轻轻吹起,周身的静谧气质与场上的运动感格格不入,却像一幅被镶在晨光里的画,柔和得让人移不开眼。
裴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自己刚才打出的那记ACE球迎面击中,漏跳了一拍。
接下来的几个球,裴应打得格外卖力。她的跑动更积极,脚步滑过草地时溅起细小的草屑;击球更果断,连平时练习时成功率不高的网前截击都敢冒险尝试。
每一次漂亮的得分后,她都会状似无意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向那棵梧桐树的方向,像一只急于确认反馈的、骄傲又忐忑的猫。
薄沁妍似乎真的在看。她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模样,浅褐色的眸子在稀薄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
但裴应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当自己打出一记精准的底线穿越球,黄色小球擦着对方球拍边缘疾驰而过时,薄沁妍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快得如同错觉,却又无比真实地烙印在裴应的视网膜上。
训练间歇,裴应走到场边,拿起搭在长椅上的毛巾擦汗,又拧开矿泉水瓶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运动后的燥热,她没跟社员们闲聊,径直朝着梧桐树林走去。
“哟,什么风把我们的学霸们吹到网球场来了?” 她走到两人面前,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调侃,呼吸还因为刚才的运动有些微促,胸口微微起伏。
陈梨溪从书本上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沁妍本来是陪我来图书馆找艺术史的资料,路过这边听到击球声,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训练这么热闹。”
薄沁妍的视线落在裴应脸上 —— 她的脸颊因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连平时显得有些疏离的眉眼,都染上了层鲜活的光。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看来裴同学在球场上,比在教室里要专注得多。”
“我对真正热爱的事情,向来都很专注。”裴应晃了晃手中半空的矿泉水瓶,瓶身冷凝的水珠滴落,在脚下的草叶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抬起眼,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地看向薄沁妍,带着她特有的直接,发出邀请:“对了,下周三下午我们和圣保罗女校有场练习赛,就在主球场。你来不来看?”
她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补充说明,语气随意:“哦,所以那天下午的图书馆学习,我得请假。”
薄沁妍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像是在回忆下周的日程。阳光穿过梧桐树枝桠的缝隙,落在她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下周三下午……”她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捻了捻围巾柔软的边缘,“我正好也想跟你说,周三我可能也去不了。音乐社那边……”
“——音乐社有排练,对吧?”秦舒舒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恰好听到这句,立刻笑着插话,语气笃定,
“沁妍你不是答应了指挥,要帮忙最后校对标交响乐团的那几份乐谱吗?时间好像就定在周三下午。”
薄沁妍看了秦舒舒一眼,那目光里带着点无奈,却没反驳,转而对裴应说:“嗯,确实有几份乐谱需要校对,可能会有点忙。”
一股细小的失落感像针一样扎了裴应一下,她很快收起那点情绪,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耸了耸肩:“哦,那还真可惜。本来还想让你看看,我怎么赢下比赛的。”她作势要转身回球场。
“不过 ——” 薄沁妍的声音清泠泠,像刚融的雪水,瞬间拉住了裴应的脚步,“如果乐谱校对结束得早,我或许可以过来看看…… 最后的结果。”
裴应转过身,阳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晃得她眯了眯眼。她看着薄沁妍,那双总是显得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薄沁妍的身影,连带着周围的梧桐、草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行啊。” 裴应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明显的弧度,连声音都轻快了些,“那我等你。”
接下来的几天,裴应的训练格外刻苦。她知道薄沁妍那句 “或许” 里藏着不确定性,可她还是固执地把这当成了一个约定。
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场热身,对着墙壁练习反手击球,连社长都说:“裴应,你最近跟上了发条一样,圣保罗女校要倒霉了。”
周三下午,天气放晴,难得的阳光带着暖意,慷慨地洒满主球场的绿色场地和阶梯看台。网球社与圣保罗女校的练习赛如期举行,看台上聚集了不少两校的学生和老师,气氛热烈。
裴应在场地边热身,压腿时目光几次扫向入口处,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起的落叶飘过。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拿起球拍,对着空气挥了几下 —— 专注,裴应,赢球才是最重要的。
比赛很快开始。裴应作为社团主力,被安排在第二单打的位置。
她的对手是个短发女生,球风稳健,擅长打底线相持,每一分都咬得很紧。裴应打得有些急躁,几次非受迫性失误让她丢掉了第一盘,比分停在 5-7。
局间休息时,她坐在场边的椅子上,用毛巾盖住头,深深吸了口气。毛巾上的汗味混着阳光的味道,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 不能急,要像平时训练那样,调动对手,寻找机会。
就在这时,看台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小声喊了句 “Chinz”。
裴应扯下毛巾,抬头望去 —— 入口处,薄沁妍和陈梨溪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薄沁妍手里还拿着个蓝色的文件夹,显然是刚结束乐谱校对赶过来的。
她没停留,很快找到了一个靠前的空位坐下,背脊挺直,姿态优雅地把文件夹放在腿上,目光投向球场。
裴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新的能量,连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
她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恰好对上薄沁妍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让裴应原本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了。
第二盘开始,裴应像是换了个人。她不再执着于快速得分,而是耐下心来与对手周旋,每一次回球都精准地调动对方的位置,等着对手露出破绽。
她的移动更加迅捷,滑步时裙摆扬起的弧度都带着自信;击球更加果断,反手直线、正手斜线,甚至偶尔冒险上网截击,每一次得分都干净利落。
那种在训练中展现出的、慵懒却充满爆发力的姿态,在赛场上被放大到了极致。
“砰!” 又是一记反手直线制胜分,网球砸在对方场地的死角,对手根本来不及反应。
“好球!裴应!加油” 看台上的李程颐忍不住喊出声,苏意也紧张地攥紧了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地。
秦舒舒坐在陈梨溪旁边,原本带着点调侃的眼神,此刻也多了几分认真的欣赏 —— 她不得不承认,裴应这个人,在认真投入、展现锋芒的时候,确实拥有一种夺目的光彩。
裴应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牢牢系在那个安静的身影上。每一次得分后,她都会下意识地看向薄沁妍,而薄沁妍也总是在看她,偶尔会微微颔首,或者极轻地拍一下手,动作很轻,却足够让裴应捕捉到。
最终,裴应连扳两盘,以 7-5、6-4 的比分逆转赢得了比赛。当裁判宣布 “Game, set and match, Pei Ying!” 的那一刻,她用球拍支撑着身体,微微喘息,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草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她抬起头,越过欢呼的队友和上前握手的对手,再次望向看台。薄沁妍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文件夹,似乎准备离开。
她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裴应的目光 ——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移开,而是迎着裴应的视线,唇角清晰地、缓缓地向上弯起,形成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那笑容像拨开云雾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她清冷的面容,也精准地击中了裴应的心脏。裴应愣在原地,连队友拍她肩膀的力道都没察觉,眼里只剩下那个站在阳光下微笑的人。
直到薄沁妍和陈梨溪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入口处,裴应才回过神来。一股汹涌的、滚烫的喜悦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比赢得比赛还要让她悸动。
“可以啊裴应!最后那几盘打得太神了!” 社长用力拍着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赏。
裴应胡乱应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看台走去,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手机。她点开和薄沁妍的聊天界面,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
【比赛怎么样?】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薄沁妍:【很精彩。】
简单的三个字,透过冰冷的屏幕,却仿佛带着那人特有的清泠语调。裴应看着那三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故意追问道,
【只是‘很精彩’?】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裴应以为不会再有回复时,手机再次震动。
薄沁妍:【下次比赛,如果时间允许,我会看完整个过程。】
裴应盯着屏幕上的文字,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球拍击球的清脆声响,还有自己刚才失控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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