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驰正在吃最后一个丸子,闻言猛噎了一下,觉得自己要窒息。
初向南迟疑了下:“爸,这怕是不太合适,小川马上也要上高三了,咱们不好耽误他的时间。”
“高三怎么了?”季老爷子不以为然,“你看阿驰不是整天也很闲吗?”
正在努力把丸子咽下去的季驰:“……”
“再说小川那孩子,考满分就跟玩儿似的,我看他一点都不忙。对了,今天出门遛弯儿的时候,我在小区里碰见他了。我和他聊了一会儿,正好请他明天中午过来吃顿饭,半年没见了,让孩子们联络联络感情。”
季驰刚把那口吃的咽下去,想喝口水送一下,一下子又被呛住了,咳个不停。
老爷子奇怪地瞥他一眼:“一听小川你就这么激动?等不及见他了?”
“……”
是等不及揍他还差不多吧?
季驰愈发被呛得无力吐槽,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和陆行川联络感情?这、这、这就不用了吧,老爷子。”
“为什么不用了?”季老爷子瞪他,“就你整天在外面结交的那群狐朋狗友,一个正经人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你就不能向人家小川学一学?小川和你一样大,比你还小几个月呢,看看人家每天都在干什么,你又在干什么?除了到处闯祸你还会什么……”
季驰被数落得缩了缩脖子,得,又来了。
从小到大他都已经习惯了,大人们看陆行川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带滤镜,觉得他哪哪都好。
连那些奇葩至极的怪癖也只被视为“天才就是会与众不同一点”。
他知道争辩也是无济于事,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可问题是,陆行川他能吃什么啊?”
“……”
上回季老爷子请陆行川一起吃饭的惨痛经历,季驰可是至今还印象深刻。
那顿饭从开胃菜到主菜再到饭后甜点,吃的全都是,没有沙拉酱的,水果沙拉。
而且来来回回不超过四样水果。
老爷子揉了揉鼻子:“小川……他虽然忌口的多,但其实还是能吃一些东西的。上次他是怕我们太麻烦,所以只说了几样能吃的水果。这回我把完整的单子要过来了,咱们好好准备一下。”
这玩意儿还有单子?
季驰又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陆行川果然不是人类吧?
“就这样吧,”季老爷子一锤定音,“明天等小川来了,我问问他有没有空来教歆儿。”
季驰见老爷子竟然是认真在考虑要找这么个古怪的生物来教他的宝贝妹妹,立刻进入了红色警戒状态。
他必须把这个不靠谱的提议扼杀在摇篮里。
关键时刻脑袋里灵光一闪:“老爷子,我给歆儿推荐一个老师,保证比陆行川合适一百倍。”
“你?”
季驰成竹在胸:“我听铭时哥说,今年高考理科状元就在他们原来班里,而且她最近正好在找家教的兼职。特别温柔漂亮的一个小学姐,又会学习又有耐心,我见过照片,长得和仙女一样。”
季腾周目露怀疑:“你这是推荐给歆儿,还是想推荐给你自己?”
“……您想什么呢,人家有男朋友了。”
季腾周还是犹豫:“那这个小姑娘,也不能比小川还厉害吧?”
“人家是高考状元,陆行川是吗?”
“明年不就是了?”
“……”
这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季驰只能换个策略,轻轻戳了初歆一下:“歆儿,你想让谁来教?”
在他看来,这答案是毫无悬念的。
但初歆只是沉默。
季驰看得心急,趴到她耳边悄悄提醒:“陆行川就是今天欺负你的那个歪杏仁大坏蛋,绝对不能选他,对不对?”
初歆垂着脸,抿紧了唇。
她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放到以前,如果有机会能让他来教,她该有多开心。
可是现在……
她最后说:“我听,哥哥的。”
轻软安静的嗓音,貌似内心毫无波澜。
*
晚上。
初歆换了睡裙,坐在床头暖色的灯光下。
望着手上那一小片洁白的东西出神。
那张湿纸巾被她整齐地叠成几折,水分已经蒸干了,只是依稀还能从上面闻到一点雨后青草般的清香味道。
就像他靠近她的那一瞬间,从他身上传来的那种干净的味道。
这是他给她的第一样东西,应该也是最后一样了吧。
关于那个想让谁来教的问题,她回答完以后,季驰喜上眉梢,季老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有些难过,但说不上后悔。
只不过她觉得哥哥说得并不全对。
她不明白他是不是什么“歪杏仁”,不过他不是大坏蛋,也没有欺负她。
——他只是嫌弃她罢了。
可是他那么厉害,会嫌弃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没法抱怨什么。
从前他像天上的星星,离她那么那么远,也不知道她。
但他的声音来到她身边,第一次真正让她明白了,原来人还有另一种活法。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值得去拼命的东西。
所以她终于拼命走到这里来了——这个她以前在梦里都不敢想的世界。
今天也终于看见了天上星星的模样。
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现在既然知道他嫌弃她,就不该再去打扰他了。
不过,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愿意来教她吧……
房门一下子被轰开。
初歆急忙把那片干掉的湿纸巾放在枕头下压好。
由于动作小心,难免就慢了些。
初羡走进来,怀疑地看她:“你藏什么呢?”
“……”
“闷葫芦。”初羡也懒得再多问。
其实这本来就是初羡的房间。初歆回家以后,季腾周起了久违的兴致,要亲自给她的房间做设计,再重新装修。直到现在还没弄好,所以暂且让她们姐妹俩住一起。
初羡洗完澡出来,手里拎着白天穿过的连衣裙。
这条裙子和初歆的那条是同款,只是尺码要大一些。
她把裙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然后抹去表情,抄起剪刀就剪了下去。
咔嚓。
余光里见初歆转脸看过来,她手上没停,哂笑。
“看什么看,想去告状?”
“我剪我自己的衣服,你告得着吗。穿你自己的漂亮衣服还不够?”
她剪得起劲,一下又一下,精致洁白的裙子就这样变成了一团破烂的碎布。
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裙子,当初是她拿自己的奖学金去买的。
自从初歆回家以来,初向南认为所有她有的东西,初歆也必须要有。
所以,他就照着她衣柜里的所有衣服全给初歆也买了相同的款式。有些衣服没有那么瘦小的号码,他都专门让人订做了。
然后,一有机会就要让她们穿上一样的衣服。
一模一样的打扮,才像双胞胎,不是么?
哪怕事实上,她们穿得再像也依然不像双胞胎。
而别人一旦了解了其中的缘故,少不了就是用今天陈校长那种眼神来看她们。
——幸运的姐姐,和可怜的妹妹。
有谁在乎,她已经受够了那种眼神?
尤其是她的爸爸——这个好些年下来她统共都没见过几面的男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她怎么想?
她越想越烦躁,一抬头,撞上初歆的视线。
那双静若秋水的大眼睛,正沉默对着她……
这瞬间初羡恍惚了下,她记忆里的妈妈也有这样一双眼睛。还有,外婆年轻时的照片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和这一模一样……
可是,她们都再也不肯睁开眼睛看她了。
扔下剪刀,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静了静,把剪坏的裙子伪造成没做完的手工作品。都弄完以后,关灯,自己躺在那张大床的另一侧。
床很大,两人之间还是隔得很远。
过了一会儿。
她说:“那些题目我听过,是行川哥在电视节目上答过的。”
陆行川初中时曾作为学校的代表,去参加过教育台举办的某知识竞答节目。当时他用的是化名,全程也没有露过脸,但熟人自然不难知道是他。
神秘的天才少年“逝川”不需要靠脸,凭借他超出人类极限的惊人表现,就火爆全国,吸粉无数,创造了教育台有史以来最轰动的一波收视率。
陆行川本人并不在乎这些名气,节目结束之后就没再用这个身份出现过了。不过直到现在,教育台每年还在重播这个节目,隔三差五还专门会播“逝川”的个人剪辑。
大概是因为陆行川太强,后期每次轮到他上场,节目组出的题就越来越刁钻偏门,普通观众基本连问题都听不懂,只知道反正他又答对了。
所以一般人就算看过节目,也不会去记那些具体的题目。初羡前后看了几遍重播,也不能像初歆那样把题目和答案都一字不落地完整背下来,不过听到的时候她是有印象的。
但她仍然不解:“你在……以前那个地方,也能看到他的节目?”
初歆摇头。
初羡又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要解释的意思。
“闷葫芦。”
她又咕哝了一声,背过身去,自己睡觉。
*
第二天,陆行川没有过来吃饭。
季老爷子只是含糊地宣布了一句“小川有事要做,不过来了”。午后,他才单独向初向南说起:“今天早上,我看见陈医生从小川家里出来。”
陈医生是陆行川的私人医生,时常会过来,他们都已经认识了。
初向南微怔后锁眉:“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季腾周摇头:“小川电话里只说临时有事不能过来了,还跟我道歉,别的都没提。是我自己出门的时候看见的。”
初向南沉默了一会儿,既然陈医生已经走了:“好在,那应该不严重。”
只是心底某个不祥的猜想冒出头来,让他很不安。
再联想到这次奇怪的入学考试安排,昨天陆行川过于巧合的出现,还有实验六中的人甚至又在后来专程打了一次电话给他,告诉他如果有意愿的话,可以在九月份开学前,再带初歆过去重新参加测试。
这一切串联起来,无疑都指向一种可能性。
“爸,歆儿的事情,您和小川说过?”
“歆儿回来以后,他打电话来问过几次,我没要求他做过什么。”季腾周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觉得如果请他过来教歆儿,他会答应。”
“这样不合适。”初向南断然道,“当年的事情……他又没做错什么,也不欠我们的,现在再麻烦他总归不太好。”
“别非说什么欠不欠的,咱们付他课时费不行?”
“还是不合适。毕竟小川的身体,您也知道……”
两人边上楼边谈,初歆站在楼梯下的角落里,听着他们本就不高的说话声渐渐消散。再后面的,她就听不见了。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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