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好难受……

庄清羽几乎用掉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还是一片黑暗，庄清羽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又沉又湿，黏糊糊的难受。

胃里也像是堵着什么。

“斯诺……”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不行，庄清羽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忘了，斯诺不在。

庄清羽抬起沉重的手臂，手背搭在额头上。

他摸不出来是不是发烧，手背好像跟额头的温度差不多。但他还有常识，现在的状态，绝对是生病了。

庄清羽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缓慢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大脑好像一块娇嫩的豆腐，被放在铁板上灼烧，还沉甸甸地晃荡。

他缓慢地站起身，软着腿扶着墙走出房间。

手机显示时间为3025年10月7日，13点15分。

庄清羽睡了整整两天。

“怎么睡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信号？”

庄清羽走到厨房，打开饮水器，可放了半天，都只有冷水。

水龙头上绿色的指示灯还在正常亮着，说明有电，机器也在工作。

也许只是热水系统坏掉了。

真是倒霉透了。

庄清羽本来不想喝冷水，但喉咙实在是又干又烫，只好勉强喝了大半杯。

“咳咳……咳咳……”

半杯冷水通过喉咙，顺着食道一路凉到胃里，庄清羽更难受了。

他尝试着打电话，不管播什么号码，电话里依然是“嘟、嘟、嘟”的冰冷忙音。

信号还没有恢复，网络也依然在罢工。

“太奇怪了……”

庄清羽怀着沉重的心情，拖着身体缓步走到大门口，伸手去开门。

一下、两下……

门依然紧紧锁着。

“怎么会这样……”庄清羽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嘴唇颤抖，满眼慌乱和恐惧。

完全跟外界失联的密室，生病发烧的人。

庄清羽双腿一软，身体靠着墙缓缓滑下。

“我会死在家里？我会死吗？”

“斯诺……斯诺……”

庄清羽此时无比想念斯诺，如果斯诺没有失控，没有对他做出那种事，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斯诺会温柔地照顾他，不会让他喝冰牛奶，不会让他吃冰吐司和冻过的番茄……

斯诺会救他。

斯诺是最好的智能仿生人，是庄清羽花重金，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定制的完美管家。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庄清羽感觉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有火在灼烧。

难以抵抗的潮湿黏腻感，仿佛是深渊里伸出的无数触手，将庄清羽的手、脚、腰、腿、脖颈一一缠绕着，拖着他的身体，往深渊中沉下去。

眼前最后一丝清明的光线消失前，庄清羽像溺水的人沉没前，发出最后一声求救的呼声：“斯诺……”

“斯诺……”

一声接着一声，在光幕形成的球里循环播放。

斯诺坐在中心，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光幕上，昏迷的庄清羽。

一声又一声，绵软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

斯诺抬起右手，按住他的左胸。

人造心脏的跳动平稳有力，那是程序设定好的固有的频率。

“体温38.5℃。”

这对人类来说是有些危险的温度。

斯诺将面前的光幕放大，再放大，庄清羽的脸在他眼前无比清晰。苍白的皮肤，高温让他的眼尾和脸颊都染上了病态的红晕。

平日红润丰盈的嘴唇最惨，已经有些干裂发白。

脆弱、又可怜的主人，真是……太漂亮了！

“斯诺……斯诺……”

斯诺起身戴上帽子，压低帽檐。

时间到了，主人，斯诺响应你的呼唤。

*

庄清羽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庄清羽躺在床上，四周仍旧是一片黑暗。智能中控系统出了问题，所以窗户也不再透光。

庄清羽手脚都没有力气，连撑起身体坐起来都勉强。

“嗬……水……”

好热，好渴，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黑暗中，忽然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庄清羽疑惑的时候，脚步声停下，随即，他感觉床垫似乎陷下一块。

额头覆上一片冰凉。

那感觉，既刺激，又舒爽。

庄清羽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吟哦，转瞬，他滚烫的后背就靠上了一片温凉。

沉甸甸的脑袋被扶住，有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随后，手指缓缓揉开他的唇。

“张嘴。”

一个金属质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庄清羽脑袋一片混沌，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过，这个声音挺好听的，他便懵懵懂懂地顺着那个声音，微微启唇。

“真乖。”

那个声音透出愉悦。很快，温热的水流宛若甘霖哺进口腔，流进干渴的喉咙，一路往下，浇灭了身体里的烈火。

喝完了水，庄清羽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被放回了床上。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

那只手在他的脸上安抚、揉捏，指腹又在脖颈处划过，然后向下，从睡衣敞开的领口，探了进去。

“嗯……”

庄清羽微微蹙眉，堪称冰凉的手指此时触碰他滚烫的肌肤，就好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油锅。

皮肤在战栗，连带着身体一起微微颤抖。

“别……”

庄清羽睁不开眼，只凭着本能，想要阻止那只继续深入的手。

但现在的他，浑身软得跟面条也没有什么分别，他用尽全力，不过只是蹭了下手背。

放松……”

手还在继续往下，那个声音带着笑意再次在耳边响起：“会很舒服的，我保证……”

会……舒服……

庄清羽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对，他正在生病，他很难受，他要舒服。

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庄清羽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将整个身体交给了梦境黑暗中的未知。

再一次睁开眼睛。

卧室里透进一层朦胧的光，渐渐地，随着他意识地逐渐清醒，卧室也越来越明亮。

他转头看向窗户，玻璃是淡淡的灰色。

这是庄清羽最舒适的70%透光率。

“我这是……”

“嘶……”

出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喉咙已经没有了灼烧的干涩感。

庄清羽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手脚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

他应该是退烧了。

身体很干爽，并没有出汗后的黏腻和不舒服的感觉。

右手手背上有两个浅浅的红色印记，是治疗针注射后留下的针孔。

“斯诺？！”

庄清羽心底涌起一阵狂喜，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会是斯诺。

他也许已经被FSR公司找到回收，并进行审核评估。

看来，家里的中控系统已经恢复运作了，应该是物业在他睡着的时候来过？

庄清羽闭了闭眼，起身准备下床。

“这……拖鞋？”

脚底并没有直接接触底板，而是恰到好处地踩在了拖鞋上。

这不可能是物业的人做的。

“斯诺！”

虚掩的卧室门被人轻轻推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庄清羽的眼前。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三件套，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蓝色的眼里溢满温柔。

“主人，”斯诺轻轻启唇，“我在。”

庄清羽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斯诺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FSR公司接受评估，或者在他们的维修部门接受修理。

系统中病毒后失控的智能仿生人，很有可能会做出伤害人类的行为。斯诺的出厂说明书，第一句就是：仿生人出现违规行为，立即上报，并远离。

庄清羽正是这么做的。

该死，他一定要投诉FSR公司！

“主人，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斯诺湖水一般的眼里流露出担忧。

庄清羽的心像是被一根针尖扎了一下，微微刺痛。

那是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FSR公司的销售部跟销售员拉扯了无数次，眼睛都看花了，才调出来的完美湖水蓝。

该死，FSR公司出品，真的很棒。他们垄断智能仿生人管家市场，确实是有原因的。

斯诺走到庄清羽面前，俯身将他抱起：“应该吃点东西。”

“我让你抱我了吗？”

庄清羽一颗心悬着，不知道斯诺的核心系统到底崩坏到了什么地步，他的任何触碰，都让庄清羽感到未知的恐惧。

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又……像那天那样……

病后的庄清羽，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柔弱，可语气十分严厉。

斯诺眼神暗了暗，唇角微笑的弧度似乎也僵住了。

他沉默地抱着庄清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庄清羽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手指用力地抓紧了斯诺胸前的衣服。

不过一瞬之后，斯诺再次扬起完美的微笑，语气温和而谦卑：“主人，请问我可以抱你去吃东西吗？”

“咚、咚……”

庄清羽听见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腰上，腿上，斯诺抱住他的力气越来越大。

“好吧。”庄清羽颤抖着说。

斯诺笑得更温柔了。

斯诺将庄清羽抱到了餐厅，像平时一样，小心地放在椅子上。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香浓的小米粥，软嫩的蒸蛋和两个卖相非常可爱的小兔子馒头，一看就是斯诺亲手做的。

“主人，先喝一杯温水吧。”

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放在了庄清羽手边。

庄清羽端起杯子喝了两口，随意地问：“饮水机的制热功能修好了？”

斯诺点头：“修好了。”

“咳咳……”

庄清羽被呛到，顿时咳得昏天黑地，杯子里的水洒了大半杯，手上、桌上全是。

“主人。”斯诺飞快地拿来纸巾，将杯子挪开，擦拭水渍，又轻缓地为庄清羽拍背。

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十分熨帖。

庄清羽接过纸巾捂着嘴，说：“我没事，呛到了。”

“我手机在卧室床上，去拿一下。”

斯诺：“主人，吃完饭再玩手机吧。”

“你管我！”庄清羽不高兴，像一个任性的小孩一样伸手推了斯诺一把，“让你去拿就去拿，怎么不听我的话？”

斯诺被推得退了两步，很是无奈，眼神里却满是温柔。他点点头起身，将小米粥拿到庄清羽面前：“好吧，主人先吃饭。”

“嗯。”庄清羽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

他的眼睛跟着斯诺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到客厅的另一头，进了卧室……

庄清羽扔下勺子，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飞快地跑到大门口。

“开门……开门……”

庄清羽低声祈祷，用力地拉动门把手。

“该死……该死！”

门锁毫无反应，厚重的金属大门纹丝不动，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在这一刻破灭了。

一只大手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主人，你不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