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多天过去,祁闻年毫无动静。蓝漾没抱太大希望,但还是认认真真把他近几年的比赛全都补了一遍。
不仅是主角需要信任导演,在镜头前推心置腹,导演也必须了解主角,在心中大概敲定锚点:他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哪种拍摄方式会让他更加舒服,还有采访环节,哪些神态是需要被着重放大深入的……
很明显,他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挑衅对方球迷是家常便饭,第一次被犯规骂回去,第二次直接上脚,再不爽就大打出手。进球的数据很漂亮,每赛季吃的牌也不少。
蓝漾还不止一次看见,他进球后和那个被安德烈霸凌的队友击掌拥抱,阳光下的两人笑得超级开心。
“……”希望更渺茫了。
今天是圣诞节,她宅在家里,房门紧闭,窗帘拉上,密不透风。
空荡荡的房里,只有电脑亮着莹莹的绿光。
绿茵场的颜色。
几分钟后,蓝漾按下暂停。
她想吃冰淇淋,偏偏家里的冰淇淋被孟景砚扔光了。她又不想在今天、这种街上人人幸福的日子里出门。
不论季节不论温度,她一烦躁就爱吃冰的。这个习惯好多年改不掉。
不得已,只能打开手机,刷微博分散注意力。这个档口,祁闻年见缝插针更新一条他家狗的生日照。
一条黄白相间的比格犬,直挺挺站在地上,像一只板凳。大耳朵垂在脸蛋两侧,看人时会露出一点眼白,眼里充满不屑,平等地鄙视每一个人。
蓝漾想,纪录片的事多半是黄了。
自己欠了一屁股债,焦头烂额,孟景砚却在国内逍遥快活,坐等自己认清现实回头来找。
难道真要顺他心意?
完全没有给那条动态点赞的**,她继续往下滑。
下一条是钟浩的,发布于两分钟前:
【这年头女人上位就是容易……】
门铃响起,蓝漾放下手机去开门。
“您好,这是孟先生给您的圣诞礼物。”
“……”
送来的是铺天盖地的一大束厄瓜多尔蓝玫瑰。浓郁纯粹的克莱因蓝,密集簇拥成即将喷发的圆形火山。外面包裹着硬挺的黑色哑光纸,底部嵌着一根同色系蓝丝带。
花太重了,蓝漾把它抱到沙发上都费劲。
里面还藏有一条项链。主体是浅蓝的梨形宝石,清澈透亮。外面缠着一条蜷曲成环的白蛇。
蛇鳞部分全部镶钻,光线下错落闪耀。白蛇以口衔尾,刚好将那一抹蓝护在身体中央,严丝合缝。
像守护,又像囚养。
蓝漾怔怔看了看,重新拿起手机,给孟景砚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一开始,那边还有觥筹交错的声音,后来只剩一声清脆的、打火机的动静。孟景砚声线缱绻,还有微微的喑哑:
“喜欢吗?”
他总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蓝漾嗯了声:“当时我随口一说,没想到你一直记得。圣诞快乐。”
“我从不把你的话当随口一说。”
那头有人很恭敬地喊孟先生,被他无视。
“你也一样,圣诞快乐。”
静默片刻,她咬咬牙:“……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什么?”
“我是说陈家康。”
手里的项链被逐渐攥紧。那条蛇冰冰凉凉的,要焐热很困难:“为什么一定要是陈家康?别人不行吗?或者再等等,如果别人还有需要,我愿意……”
“人情怎么会等你呢?蓝漾,这叫妇人之仁。”
“……”
努力妥协的一小部分,在孟景砚面前,远远不够。
蓝漾觉得难堪。
风声呜呜从听筒刮过。孟景砚笑了,笑得几分宠溺,像某个宽容体贴的长辈,又像个很温柔的男朋友:“好在,能让我耐得下心教的,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
“……”
*
挂断电话,孟景砚回到别墅二楼的饭厅。原本欢声笑语的室内立马静了一瞬。
几秒钟后,所有人收敛目光,脸上重新挂起小心翼翼的笑容,继续各自交谈。
今晚饭局上来了很多资方和出品人,几乎娱乐圈所有排得上号的当红明星全部赶来陪酒。托孟景砚的福,大家可以在别墅玩个尽兴而不用担心举报。
但刚刚回国的钟浩还是奇怪,孟景砚怎么会来这种局?
还是说……跟蓝漾腻了,想换个新人试试?
想起蓝漾,他就恨得牙痒。刚被孟景砚甩了,这么快就傍上了祁闻年?自己准备万全、特意远渡重洋跟他单独见面,他居然拒绝自己、凭什么?
凭蓝漾会哄他开心吗?
钟浩换上讨好的笑意,过去敬酒:“孟先生,今天晚上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
“还可以。”孟景砚早年是从底下爬上来的,并不仗势压人。闻言,放下手中香烟,坐着跟他碰了下杯。
钟浩干了,他却没喝,自顾自又吸了口烟:“你有话想说?”
“啊,也不是,主要我朋友最近收了几个新人,不知道孟先生喜欢哪一款……”
孟景砚不置可否:“看眼缘。”
“欸,钟导之前不说要接祁闻年那个项目吗?”
旁边有人发问。
“后来怎么样了?那可是大肥差。”
“害,别提了。”
钟浩摆手,醉醺醺道:“估计是被蓝漾截胡了。她看着就跟祁闻年很熟的样子,谁知道背后用的什么手段?”
在这种饭局上被提起,眼言下之意还能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但……
对象是蓝漾,没有人敢接话。
原本喧闹的别墅,顷刻死寂,男男女女连口中的酒水都不敢轻易吞咽。
谁都知道,蓝漾跟孟先生的关系复杂,可以当孟先生的面这么说吗……
“她能接这个项目,是她的本事。你觉得她在用什么手段?”
孟景砚温和地笑:“说说,我也很好奇。”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氛围不对,有人出来打圆场。孟景砚很随意地把烟灰抖在地上,拿上大衣起身,在钟浩耳边问:
“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
*
挂断电话,蓝漾想再看看钟浩那条微博,谁知从他的头像点进去,所有博文瞬间清空,里面一片空白。
她不信邪,刷新一下,结果这回连账号都被封禁,直接显示“用户不存在”。
什么情况?
正纠结要不要挂个加速器,薇薇安的电话突然打来:
“请问是蓝小姐吗?”
“嗯。”
“我们还是决定由您担任此次纪录片的导演。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坐下来再聊一次。”她说:“没问题的话就早点签合同早点开拍。”
“真的?”
蓝漾难得有点不敢相信。
不是对自己水平的不相信,而是自己一没商业资源,二得罪过祁闻年,他的团队居然也那么不现实,还是选了自己?
“当然,你的风格祁闻年很喜欢,就是他拍板要选你。”
“……”认真的吗?
直到挂断电话,她还是恍如梦中。退出电脑的比赛界面,下面是一个记录了祁闻年迄今为止全部职业生涯的网页。
他的第一家俱乐部是申城长风。
申城厉害的俱乐部很多,培养了全国近一半的国脚,而申城长风,恰恰是最烂的一支。
主场破败不堪,观众席都坐不了几个人。在几个赛季的昙花一现后,原形毕露降回中甲。多年前又因欠薪假球等问题,黯然解散。
蓝漾的父亲生前就在这家俱乐部踢球,他们内部有多乱,没人比她更清楚。
像祁闻年这样的天才,居然在十四岁前,一直待在长风的梯队?她开始奇怪:大少爷拿的是大器晚成的剧本?
后来祁闻年到德国留洋,又辗转来到英国,身价水涨船高,一帆风顺。
在足球领域,如果一个球员在成年后表现很好,那么在他童年时期,也一定不会差。最最起码,被国内顶尖的俱乐部挑去签约、没有问题。
他没去,大概率是主动留下的。
那么,为什么呢?
她有些好奇。
就像好奇,在球场上一点委屈受不了的恶劣大少爷,为什么会把导演的位置留给自己。
蓝漾把这个问题记下来,觉得可以作为拍摄的切入点、引导他深入聊聊。
……
她一工作起来白天黑夜不分,熬了整个通宵,反复修改几遍采访提纲,不断思考,到底应该围绕祁闻年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时间逼近上午九点,她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僵硬的腰椎,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水声哗哗响起,镜子里的女人乌发白肤,眼底有微微的泛红,但依然神采奕奕。这种隔绝喧嚣、不用跟人打交道的、长时间独自高强度高专注的工作,对蓝漾来说,是种特别的享受。
她很钟情于此。
*
再次见到祁闻年,是一周之后。
她和薇薇安敲定了各种拍摄细节。按照惯例,开拍前,主角和导演需要一点互相熟悉的过程。多数是一起坐下来,无关紧要地聊个天。如果拍摄对象是孩子的话有点麻烦,需要陪小孩玩玩他喜欢的活动,拉近距离。
见面的时间地点由被拍摄者选择,为的是他们可以尽快放松下来。
祁闻年选了周末的一场联赛赛后。
五点半开球,蓝漾赶到球员通道附近已接近晚上八点。球赛在二十分钟前结束,但还有很多球迷在场内叫着祁闻年的名字。
看新闻他是进了个致胜球。
来的时间刚好,球员们收拾完毕换好衣服准备下班。祁闻年一身亮黄色的连帽卫衣,双手插兜。有线耳机只戴一边,任另一边随意地挂在胸前。
看见蓝漾,他叫住她。随着右手抬起,宽大的卫衣下,一截劲瘦腰身的轮廓若隐若现。
蓝漾则沉稳地向他伸手:“你好,又见面了。”
她说明了自己今晚的来意。第一次正式和拍摄对象交谈,开场白永远是不会出错的千篇一律。
“我知道,薇薇安都跟我说过。”
手握了一下就放开。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例行公事客套的样子:“我觉得这个时候对我来说很特别,说不定会有很多想说的话,希望不会影响蓝导休息。”
“当然不会。”
她暂时没品出那声“蓝导”有什么嘲讽意味,点点头,表示理解:
“有些歌手也经常会在安静的现实和喧闹的演唱会之间恍惚、怅然若失。没关系,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时跟我聊。我整个晚上的时间都是你的。”
很多球员都曾向她表达过类似的情绪,他们偶尔会模糊球场和现实的界限,产生严重的戒断反应。
祁闻年也是人,当然不例外。
“怅然若失?”
谁知,他像听见什么很新奇的东西,很清脆笑了两声:“蓝导大概没懂我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嗯?”蓝漾挑眉,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揶揄自己。做好了还击的准备后,冷冰冰问:“你有什么高见?”
他一路带她从吵闹的球员通道下到车库,拐了好几个弯,在角落里一辆冰蓝色的敞篷布加迪旁停下。
“你想听的应该不是我的‘高见’吧?”
车门抬起,祁闻年朝副驾驶方向努嘴:
“选你当导演,我确实有一个要求。你只能答应,不能拒绝。上车,慢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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