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德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睛,先看到贴着丑陋的黄色旧贴纸的天花板,然后是摇摇欲坠的风扇,两样东西都是脏兮兮的,像是足足有一百年没打扫过了。
“你醒啦。”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奥多娜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然后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贴上他两侧太阳穴,轻轻地揉着,“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随便乱动脑袋,虽然不严重,但脑震荡也不是闹着玩的。”
莱纳德眨了眨眼睛,眼球立刻一阵钝痛,好像后面坠着两根大铁链似的,于是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嗷”。
“嗯哼,感觉还不赖?”奥多娜微笑,把手收回去,莱纳德感到一阵失望,他尽量慢慢转动眼珠望向奥多娜,清清嗓子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片旧铁片互相摩擦:“这是哪儿?”
“蓝天汽车旅馆,旅行者的梦中港湾。”奥多娜用圣经合唱般的语调回答,然后挤了挤眼睛,“不过要用我的话来形容,只是个有屋顶的破洞。”她耸耸肩:“我本来可以给咱们挑个更好的旅馆的,但我的钱都留在本福莱特修车行了,平心而论,那老家伙是个强盗。”
莱纳德扯了扯嘴角:“我有钱。”就在他裤子口袋里,等等,他的裤子呢?
“你是指这张可疑的信用卡?”奥多娜手腕一翻,食指和中指间便多了张黑色卡片,上面既没有花纹,也没有字母和数字,她端详着卡片,笑嘻嘻地说,“能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星球刷信用点、提取钱款的万能卡片,没猜错的话,是以利亚给你的吧?”
“嗯,我知道,信用卡欺诈巴拉巴拉。”莱纳德闭上眼睛,嘟囔,“但是很方便。”
“我才不在乎信用卡欺诈呢,杜弗伦先生,”奥多娜把卡片拍到莱纳德胸口上,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不知道密码。”
莱纳德抓住卡片,嘟囔了句抱歉之类的话:“我会记得把密码写在纸条上,然后贴到信用卡背面的。”说到纸条,莱纳德脑子忽然警铃大作,他的纸条还在裤子口袋里,那张写着地址和密码的纸条!
他一把抓住奥多娜的手,用力攥住,紧张到结巴:“我、我的衣服呢?”尽管盖着被子,但不难感觉出来,他现在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
“你是说你那身沾满呕吐物的衣服?”奥多娜皱起鼻子,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夸张地甩了甩,“早就丢到垃圾桶里了,说起来,你还欠我一身衣服,我可是很喜欢那条牛仔裤的。”
莱纳德急切地追问:“那口袋里的东西呢?”
“哦,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啊。”奥多娜故意拖长音调,莱纳德就快维持不住表情了,她才用拇指戳了戳肩膀后的空气,“都在桌上堆着呢,喏,看见那个披萨盒了没?”
莱纳德这才松了口气,被褥上忽然一沉,紧跟着“喵”的一声,阿西莫夫跳到了床上,踱到他肩膀的位置,低下头来闻了闻他的脸。莱纳德抬起手揉了揉猫咪,对方的脑袋和耳朵都惊人的柔软,还撒娇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莱纳德忍不住微笑起来,一边挠猫咪下巴一边问奥多娜:“我睡了多久?”他只记得在那条被诅咒的公路上烧掉格雷戈的尸体,还有那两次足以让他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呕吐事件,对于他们是如何离开的,以及奥多娜提到的修车行和汽车旅馆,但他都毫无印象。
“不到一天吧。”奥多娜的语气若无其事,“你睡得挺香的,我把你扛上来的时候你还在说梦话,旅店老板八成以为你是个酒鬼,或者酒瘾发作的毒虫,但他是个喜欢钱的好心人,所以没有报警。”
“梦话?”莱纳德感到自己的脸迅速红了,甚至顾不上为自己被一个五英尺三英寸的娇小女人扛进旅馆然后又扛上楼的丢人事迹感到羞愤,他不记得自己梦见什么,但被人听到自己说梦话总有种不穿衣服见人的感觉,当然,他现在也确实没穿衣服,莱纳德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债多不愁。
“别担心,没有限制级内容。”奥多娜坏笑着说,扶起莱纳德,让他靠在枕头上,拎着阿西莫夫的脖子把它丢下床,然后递过来一杯冰水,“现在,乖乖把水喝了,然后闭上眼睛休息,有话我们明早再说。”
莱纳德把水喝了,这才发现外面天是黑着的,而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分。
“你这个点都没睡?”他忍不住问奥多娜,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灯还是亮的,莱纳德觉得这个女人因为怕黑不敢关灯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嗯,正好手头有点事做。”奥多娜含糊地回答,一边回到另一边的床上,莱纳德看到她把一个牛皮本塞到了枕头底下,利索地翻身盖被。“快睡吧,我关灯了。”
莱纳德刚想提醒她电灯开关在门口,奥多娜就挥手扔出个小东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开关上,屋里立刻陷入黑暗。
好吧,莱纳德吁了口气,就算有天大的事也等明早再说。
脑袋边枕头忽然一动,阿西莫夫悄没声地跳上床来,在他脖子和肩膀旁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莱纳德闭上眼睛,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莱纳德被食物的香味勾醒,奥多娜从外面买回了鸡蛋三明治和辣酱热狗,她换上了一身运动衣,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看上去健康又充满活力,像是刚刚出去晨跑了一圈然后顺路买回了早餐。
“瞌睡虫,太阳晒屁股啦。”奥多娜把纸袋子搁到桌上,然后从背包里翻出一套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丢给莱纳德,“把自己打扮得体面点,然后过来吃饭,你是想吃三明治还是热狗?”
莱纳德手忙脚乱地接住,衣服是旧的,搞不好是从修成行的老板那里赊来的,裤子上还沾着一块机油——后来莱纳德才知道奥多娜是以另一种不需要花钱的方式拿到这身衣服的,因为“那个讨厌鬼看着就一副欠教训的样子”。
莱纳德思考了一秒要不要在被窝里穿衣服,最后决定还是别表现得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他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把裤子穿上,然后套上背心和衬衣,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他也确实已经超过一天没吃东西了:“呃,热狗听起来不错?”
“咹——”奥多娜用嘴模拟蜂鸣器的错误提示音,然后愉快地说,“正确答案是,你吃三明治和牛奶,因为你还是个病号,辣酱热狗和冰可乐归我,因为买早餐的人说了算。”
“我已经完全好了,活蹦乱跳,真的。”莱纳德嘴上反驳,但还是妥协地接过三明治,食物的香气让他感到心情愉快。身后,阿西莫夫脚步轻盈地从一张床跳到另一张床,最后敏捷地跳上了餐桌,冲奥多娜喵喵直叫。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你的猫粮,小东西。”奥多娜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猫粮,打开盖子,推得远远的,“去,上那边吃去,你这个粗鲁的食肉动物。”
阿西莫夫高冷地瞥了奥多娜一眼,一扭腰,朝猫粮罐头跳了过去,立刻埋头吃起来,不过据莱纳德观察,它的吃相还是挺斯文的,尽管那里面装的只是一小坨恶心的肉泥。
莱纳德在桌边坐下,先大口喝掉半杯牛奶,然后咬了一口三明治,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啊,这下完全活过来了。”
奥多娜小口咬着热狗,上下打量着莱纳德,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你确实比昨天看起来好多了,不瞒你说,我在停尸房里都见过比你气色好的住客。”
“只是脑震荡而已。”莱纳德认为奥多娜就喜欢夸张,尽管他现在还有种四肢乏力的虚脱感,但还是嘴硬道,“睡一觉就好了。”
“只是脑震荡?”奥多娜挑眉,“好吧,你的脑袋你说了算。”
“那不然呢?”莱纳德忽然有些心虚。
“我不知道,大金毛儿,呼——”奥多娜被热狗辣得狂喝可乐,吐着舌头说,“不过在我看来,你就像被那几句驱魔咒语抽干了,脑震荡只是你违章驾驶的附赠惊喜而已。”
莱纳德不客气地指出,现在他们两人中间,奥多娜才是更像狗的那个,他低头用餐巾纸把手指上的鸡蛋渣揩掉,终于流露出一丝忧虑之色:“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搞得,那天晚上,那些咒语自己就冒出来了,难不成我的驱魔师血脉突然觉醒了?”
“还有驱魔师血脉这种东西?”奥多娜不以为然,“如果是真的,那你作为驱魔师可够烂的。”
“嘿,脑震荡,别忘了。”莱纳德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艰难地挽回自己的男子汉形象,“一般情况下我肯定不会念几句咒语就一头栽倒,好吗?”
“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奥多娜问,目光里闪动着好奇的神色。
“好吧,其实和昨晚不大一样。”莱纳德犹豫着,最后还是决定把伦敦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奥多娜听,尽管讲到后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像真的,三流小说家也不至于编得这么荒唐,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在你提问之前,”莱纳德还强调,“我来这边之后查过了,泰晤士河的确在那一年发生过不少淹死人的意外,但没有爆发丧尸狂潮,查尔斯·狄更斯没有早早死于非命,他那些小说也都还在。”他无奈地耸耸肩,“要么我碰上的是个冒牌货,要么他平安从墓地脱身了。”
奥多娜点点头,叼着可乐吸管沉思了一会儿,她对泰晤士河污染变异和英国著名作家的记者生涯半点都不感兴趣,只问:“所以你既不知道那小胡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把你送到这儿是为什么?”她瞪着莱纳德,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大笨蛋。“你甚至都没搞明白以利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莱纳德心虚地用牛奶挡住脸,也挡住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扭曲了一下的表情。
奥多娜翻了个白眼,吸管被她咬得扁扁的:“但你还是来了。”
莱纳德也只能叹气:“但我还是来了。”
“妈的。”奥多娜下结论道,“我可真是被拉上了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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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五章:蓝天汽车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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