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跟贝碧棠搭话的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在菜市场工人里已是最年轻的一批。

她来这里工作有了一段时间,但觉得跟其他年纪大的同事没什么话说。猛地看见贝碧棠这个跟她差不多大,便有了话说:“你新来的?怪不得没见过你?你是知青吧?”

贝碧棠咽下嘴里的糙米粒,说:“嗯,我是回城的知青。”

搭讪的人又问:“你在哪里当知青?”

贝碧棠说:“西北。”

搭讪的人眼睛一笑:“西北啊,是个好地方!大大的草原和有羊群。串联的时候,我想去西北来着,可惜我的伙伴他们想去北京,最后我也只能听他们的。”

贝碧棠脸上淡淡,心底却苦涩,你要真去了,就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搭讪的人又问道:“怎么样?你上了半天的工,还适应吗?我那时候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

贝碧棠说:“还行吧,活比我当知青时的要轻松上不少。主要是跟人打交道,我有点不适应,当知青时都是埋头苦干。”

开荒的时候,每个人都被分到一大块区域,大得前后都看不见人,甚至有人被突如其来的狼群拖走了都不知道。

搭讪的人将自己的饭盒递到贝碧棠眼前,说:“尝尝我的菜吧。”

糖醋排条、清炒冬瓜、菜肉丸子。

还未等贝碧棠拒绝,她就要给贝碧棠夹菜。

贝碧棠用胳膊挡住,说:“不用了,谢谢你。我只有泡饭和咸菜,不好意思跟你换菜,相互分享。”

搭讪的人不介意说:“没事,你尝尝我的就好了。”

贝碧棠还是继续挡着饭盒,搭讪的人脸色一变,知道贝碧棠时嫌弃她的口水,将夹出去的糖醋排条往自己饭盒里一扔,愤愤然地背过身去,不再跟贝碧棠说话。

贝碧棠再次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人,不会跟人沟通、交往,做人做事都矫情。她出来工作,见到的人越多,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在她身上上演多次。

贝碧棠心情低落地将饭吃完,去水房洗好饭盒,又回到鱼摊上守着。

有人走到鱼摊面前,金江海还没有回来,他饭是吃完了,但还要歇一歇,吹吹牛。

贝碧棠抖抖手上的水,见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笑着主动问:“同志你想要买什么?”

年轻姑娘面上有点茫然,说:“鱼。”

贝碧棠笑容不变,声音温和地说:“哪种鱼?我们这有鲫鱼、鲤鱼、草鱼……”

年轻姑娘还是茫然的样子,她说,“我也不知道。”

原来这位年轻姑娘是位医学生,忍不住偷偷将家里姆妈买的鱼,用来解剖练习。鱼被她弄的支离破碎,她才反应过来,毁尸灭迹,慌忙出门,赶在姆妈回来之前买一条差不多的鱼瞒过去。

贝碧棠的语气还是温和的,她说:“要不然你给我说说,鱼的样子。比如说,鱼的嘴有没有翘起来,鱼是白色还是黄色。”

年轻姑娘眼睛一亮,说道:“不是白色的,鱼身大约二十几厘米长,颜色是墨青色,但又不像墨水那么深。”

贝碧棠抓起一条草鱼,说:“像不像?”

年轻姑娘摇摇头,说:“颜色又有点淡了。”

贝碧棠将手里的草鱼放下,又抓起一条青鱼,问道:“这条呢?你家里是不是最爱做爆鱼?”

年轻姑娘连连点头,说:“是的。”

贝碧棠带着笃定的神色,说:“那你说的就是这种鱼。我抓的这条,长度大概也是二十几厘米,你要这一条吗?”

这位姑娘神色有些急躁,应该是急着来买鱼,住的地方离小菜市场不远,这一片的人做爆鱼都爱用青鱼来做。

年轻姑娘没有犹豫,谢过贝碧棠后,付了钱,拿着鱼走了。

经过这一位客人,林碧兰的心情微微好转了一点,她又觉得自己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上班是走着去的,下班是坐着公交车回来的。

贝碧棠回到弄堂,暮色四合,流动摆摊的修车师傅,一块灰色劳动布,一个小板凳外加一个小工具箱,在巷子里便开始了营业。

六七个人围着他,有的是来修自行车的,有的则是看人修车的。

贝碧棠定睛一看,冯光美也在看修车的队伍里,贝碧棠有些讶异?冯光美喜欢看修车?这倒是个很小众的爱好。

贝碧棠拖着又酸又麻的腿,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冯光美的肩头,小声叫道:“光美。”

冯光美一回头,看到贝碧棠,脸上便露出个笑来,又想起贝碧棠今天上班,连忙问道:“工作怎么样?带你的师傅好相处吗?”

冯光美不止一次在贝碧棠前说过,有一个好师傅比每月多几块奖金重要,让她一定要跟师傅打好关系。

贝碧棠点点说:“都挺不错的。教我的师傅是个外冷内热的。”

听到贝碧棠这么说,冯光美为她感到开心,说道:“刚好碰到你了,又是你上班的第一天,我请你吃冰棍吧,我去弄堂口的小店铺里买。”

她说着就要去买,贝碧棠赶紧拉住她的手,说:“光美,不用了。我有点累,想回家歇着。”

冯光美不在意贝碧棠的拒绝,理解地说:“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再看一会儿。冰棍,我先欠着。”

贝碧棠和冯光美约好下次休息的时候,一起玩,便告别。

似乎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贝碧棠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往正上方抬头一看,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站在昏暗的阁楼窗口前,探出头来。

没两秒,贝碧棠就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那天遇到的新搬进来的人。

不知道是看她,还是仅仅往楼下看?

贝碧棠忍不住皱了皱眉,寒意从湿透的鞋子往上钻,她搓了搓手臂,加快脚步,经过这片区域。

直走到自家楼下,贝碧棠的心才安稳了歇。

她眼睛一瞟,看到黄大山混在下象棋的队伍里,他旁边还站着薛桂枝。

薛桂枝穿着背心短裤,含着笑意时不时地侧过头来看着黄大山。

贝碧棠假装没有看到黄大山,低着头,往楼上走。

家里只有苗秀秀一个人在,林碧兰应该是带着小毛头出去玩了。

饭桌上摆着一个不大的白瓷盘,白瓷盘上面放着十来个沾着水珠,红艳艳的杨梅。

苗秀秀一只脚搭在坐着的板凳上,拿着一颗红杨梅往嘴里塞,下一秒,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可见酸得厉害。

但这杨梅再酸,也是稀罕东西。

贝碧棠惊讶地问道:“哪里来的杨梅?“

家里什么时候能吃得起杨梅了?

苗秀秀眯着眼睛,品着杨梅的特有的果酸味,回答说:“何家的。”

贝碧棠擦着脸,疑惑问:“哪一个何家?”

苗秀秀睁开眼睛说:“何志国家里,碧兰纺织厂里的生产主任。”

贝碧棠恍然道:“哦,原来是那个何家呀。”

大阿姐让姆妈巴结人家老太太,这么快就结交上了?关系到都可以送金贵的水果了?

苗秀秀拿起一颗杨梅,甩甩上面的水,递给贝碧棠。

贝碧棠放下毛巾,摆手说:“我不吃。”

苗秀秀立马收回手,将那颗杨梅塞进自己嘴里,她不再劝,反而说:“有福也不会享。”

贝碧棠不说话,去拿自己的换洗衣物和洗浴用品,准备去澡堂。

苗秀秀又说:“饭给你留在灶头上,你不吃啊?”

贝碧棠说:“我累得慌,不想吃。去洗个澡,就睡觉。”

苗秀秀说:“留了饭也不吃,白白浪费,也不提前说你不吃。”

贝碧棠无力地走了出去。

徐则立洗完澡,又喝了一碗许慧秋熬的绿豆汤,早早地上了床,躺着,看着闲书。

听到接电话的阿姨前来喊他,有人给他打电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淡淡的欣喜来。

怀着是贝碧棠打来的念头,徐则立迈着大步来到街道电话亭,接电话。

“则立,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贝碧棠温柔体贴的声音,而是曾琳琳居高临下的通知语调,徐则立心里的喜悦散去,燃起一阵浓重的危机感。

徐则立尽力缓和着语气,说:“琳琳,有什么事?”

曾琳琳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姆妈从英国回来了嘛。”

徐则立点头说:“是,没错。我不是答应了吗?阿姨参加婚礼的事,我没意见,毕竟她生下了你,给了你生命。”

曾琳琳低沉说:“则立,我们的结婚计划不能按时进行了。”

徐则立心头一凛,结合曾琳琳前后的话,问道:“为什么?是阿姨对我哪里不满意吗?”

曾琳琳说:“不是,你很好。”

徐则立急躁地问:“那是因为什么?琳琳,你不会放弃我们这段感情吧?”

曾琳琳笑了一声,说:“则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婚礼推迟,又不是我要和你分手。”

徐则立的脸色好转,语气也冷静了下来,说:“为什么推迟?”

曾琳琳回答说:“我姆妈不是从国外回来了嘛,她觉得对不起我这个女儿,这些年都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所以她想弥补我。特别是在知道我们的酒席哪里办,办多少桌,嫁妆……这些东西后,觉得太配不上我了。要将定好的东西全部推翻,她亲自来重新操办。”

“我姆妈那个人,不做还好,一做就得做得最好,不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她就不满意。所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只能结婚时间往后延一延。”

徐则立听了,沉默不语,难怪他觉得曾琳琳的脾气难搞,不像是平易近人的岳父,原来根就出现在这里,像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丈母娘。

见徐则立不语,曾琳琳含着笑意问道:“则立,你生气啦?”

徐则立说:“叔叔没有意见吗?”

酒席、嫁妆、宾客这些大部分都是曾琳琳父亲的意见。

曾琳琳说:“我阿爸一个大男人还能跟我姆妈一个小女子计较不成?”

徐则立眉头紧皱,听曾琳琳的意思,这是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大办特办。

贝碧棠那边欠着一千块,她又逼得紧,不可能再次反悔,要不然贝碧棠真会狗急跳墙的。这样一来,家里的财政更加紧张了,又得上别人家借钱。

曾琳琳又说:“我姆妈也是心疼我,觉得婚礼简陋。我一生就做那么一次新娘,当然要隆重一点。再说了,我家又不是给不起。”

“则立,你放心,我到最后一定会是你的新娘子的,你不用担心我跑了。只不过比预想的要晚一些日子而已。就这样吧,我爱你,先挂了。”

徐则立赶紧出声说:“琳琳!我不是担心你不想跟我结婚了。而是……”

曾琳琳的语气沉闷,说:“而是什么?你说出来。”

徐则立脸色难看地说:“琳琳,我家比不上你家。我阿爸这些年一直生着病,家里钱和我阿爸姆妈的退休金都填进去了。好不容易存够了我们结婚的钱,现在又要起变化。我家已经尽所能,给你最好的婚礼了。”

曾琳琳清脆地笑了一声,说:“则立,你真是太俗气了。平日里也就算了,说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这可是我们的婚礼,是神圣的,纯粹的,不该用庸俗的金钱来衡量。以后你要改改你这毛病,不要张口闭口就是钱。”

徐则立紧紧握着拳头,脸色青紫。

徐则立心底非常厌烦许慧秋,一副钱不离嘴,斤斤计较的模样。但碍于许慧秋是他母亲,便只能忍着。他想不到有一天,他从心底里看不起的曾琳琳会用他,在心里对许慧秋说的话,来说他。

等徐则立沉默够了,曾琳琳才又说:“则立,你放心,你家里有没有钱,我能不知道吗?我姆妈说了,婚礼和酒席,所以的一切都由她出钱,你们家不用出一分钱。因为她不想我嫁过去,就过穷日子,吃不上饭。”

徐则立觉得难堪和羞辱的同时,又深深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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