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导演一声令下,当日戏份顺利收工。
男主角陈廷烨的助理蜂拥而至,水池旁顿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时禄潜入水里,一口气游到水池边,慢慢爬出来。
陈廷烨不经意回头,恰好看到时禄。
桃花眼,瓜子脸,本该是狐狸精似夺目的美人,却因为狼狈,一眼看去只像个湿透的落魄鹌鹑,毫不起眼。
他们都是童星出身,又来自同一公司,曾有不少人嗑CP,好在到今天,早就只有陈廷烨的唯粉了,他有更广阔的前程,对时禄,也没什么好留意的。
他自然地移开目光,结伴和导演先行一步。
十一月的风很凉,时禄弓着背打了个哆嗦,假发片还在淌水,紧贴着肌肤。
她把它拽掉,助理贺晏停才慢悠悠地迟来一步,递上浴巾。
时禄接过,蒙头包裹住自己。
“这网剧什么时候杀青啊,总共也每两个镜头,还总是要你来。”
贺晏停虽然身为助理,脾气却很大,这会儿背着人群,不住抱怨。
时禄抹去脸上的水,不作多言,只说去洗澡。
她摘下沉重的假发包,交换给化妆师,拎着待换的衣服,独自走开了。
贺晏停没跟过去,在化妆间坐下,打开外卖软件点了杯热奶茶,美甲敲击在手机屏幕上发出咄咄的声音。
化妆师田洺跟她打招呼,“贺姐,你现在跟的艺人,还挺乖的啊。”
贺晏停嘴角往一边撇,笑了出来。
“时禄刚成年,当然野不到哪去。”她说,“可惜没什么前途,也是我倒霉,公司内斗站错人了,被分给这种艺人。”
田洺:“她之前不是参演了一部电影吗?”
“别提了,拍完之后导演出事了,能不能上映还不一定。”贺晏停翻了个白眼,“又白费三个月。”
田洺安慰她,“没事儿,这剧马上杀青了,贺姐你可以找公司问问有什么可以接啊?就算没有电影电视剧,也可以问问综艺什么的。”
“什么综艺轮得到她呢。”贺晏停扣着指甲,“她又不是夏晴好。”
*
时禄没直接去浴室,而是找到了请假几天,刚刚复工的执行导演。
“兰姐。”
时禄乖乖喊人,一张小脸没有血色,偏偏鼻尖又被冻得发红,披着**的汉服站在寒风里,忍着瑟缩露出笑意。
张兰见她这样,忙问:“呀,怎么不去换衣服?你助理呢?”
“我是想跟您说一声。”时禄说,“这一幕我拍了四天了,不知道今天的镜头是否能通过?今天生理期不太舒服,明天还要来帮陈哥录背景的话,我提前吃止痛药。”
“哎呀,你的戏份不是应该杀青了吗?导演没跟你说呀?我回头说他。”张兰闻言,赶紧把空调温度开高,,“陈廷烨的戏份不用你管,你落水后做背景的那几个镜头,应该够了。”
其实早就够了,只是没人在意小演员。
张兰催促端宝儿去梳洗,关心间还夹杂着对于剧组其他人不体贴的抱怨,“真是委屈小姑娘咯,快去换衣服吧,别冻着了……”
场面话。
时禄还是露出感激的笑,谢了又谢。
直到走进浴室,才收回所有表情,疲惫地站在花洒淋出的温水里。
前几秒钟,身体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回温后,时禄方才感到水其实是冷的,又把龙头往热水方向扭了些。
吹干头发,换上宽松的T恤,又套上羽绒服,时禄往手掌呵气地走出门,见助理还没跟来,无奈地打电话。
仍是和气地交代,“晏停姐?一会儿没有工作的话,你先走吧。”
贺晏停果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还是问候几句,诸如怎么了,你有事吗?
时禄:“……对。我还想回趟公司。”
助理毫无心理负担地抛下艺人先行下班。
时禄已经习惯贺晏停的消极怠工。毕竟贺晏停一度是一线女星夏晴好身边的大助理,一朝被下放到她身边,心有不满也正常。
Iphone都出到最新款了,她还在用四年前的,刚进娱乐圈那年导演送的。
手机如今已掉电很快,时禄不敢多用,看一眼时间和导航,就揣回书包里。
她回公司大楼。高楼林立的路间,空荡的公交晃荡着前行,昏暗又陈旧的车灯亮起,窗外的灯带和鸣笛声也显得遥远。
时禄一如既往地打盹,头枕在椅背和窗玻璃间轻轻摇晃。
影视基地偏远,好在公司大楼也不在市中心,一小时后,时禄饥肠辘辘地刷卡上楼。
《沉香引》这部网剧,她大约又没什么镜头。
片酬不多,当下她既然演完了,迫切需要些新的通告。
可惜娱乐圈僧多粥少,凭借独自一人,根本没有可以捡漏的工作。
“我什么都可以干。”
时禄又一次和经纪人何远表态,“女生向前冲、勇敢大闯关都可以。”
她恳切,“那种挨骂恶剪的位置也行……我又不怕被骂。”
反正总是被骂。
何远放下盖浇饭,“……你想去赢冰箱,公司也不会放你去啊。公司对你的期望就是多拍戏,那综艺上多了,其他人都不会想看你的。”
屏幕正滚动播放着节目预告,是公司的当红艺人陈廷烨的代播综艺《明星生活》和代播偶像剧《只喜欢你》。
时禄眼神瞟过去,无声抗议。
何远轻咳一声,“好,行了,你也找我说过这么多次了,有好的机会我会通知你。”
*
和何远谈完已是夜里,来不及做兼职,时禄直接回了出租屋。
按公司要求直播一小时,终于结束了疲惫的一天。
躺上床,刚要闭眼,电话又叮铃铃地响起来,心脏也被惊得通通直跳。
“……喂?”
熟悉又急促的声音响起,劈头盖脸。
“白天怎么不接电话?你那公司给你发工资没?怎么我的卡没收到?是不是已经打给你了?要债的又上门了,你看你哥都知道回来帮衬……明天你哥生日,你回来一起过。”
时禄又失眠。
*
华市近郊,有一片老式又逼仄的居民楼。
这里没有物业保安,没有小区名字,只有“某路口几号”或者“某店铺楼上”“某超市斜对面”的描述。
在“某超市斜对面”这样的位置,就是时禄的家。
曾经的自建房,自是比她的出租屋宽敞,但更令人喘不上气。
二十多岁的时恩歪在沙发上,一边刷着视频,一边和四十多岁的时建伟聊天。
“有的女人就是被有钱男人养大了胃口,你一次性随便给她十万,让她买包,之后再有老实男人,她就看不上了,所以还是二十岁之前的女人最单纯。”
时恩口若悬河指点,“单位那些介绍给我相亲的都二十五六七了,没意思,都不知道之前谈了几任,大学里说不定谈了几年。”
时禄弯腰换鞋,冷笑一声,“还一次性随便给十万,说得你现在兜里有十万能掏似的。出一百都要说三年吧?”
时恩这才发现她来了,吐一口烟,又指点时禄,“你吃枪药了?那不是因为我的钱还债去了么?不像你,这个月工资都没见着,还知道回来,没事干就去帮你妈做饭知道不?”
阳光从老式的窗户漏进来,在地上映成防盗网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老是想从那个窗口跳下去。按捺着耐心,时禄似笑非笑,“那你瘫在这里做什么?”
时恩坐直,妹妹在外面学坏了,素质越来越低,做哥哥的责任心高涨,“我和爸聊天,你带点眼色帮妈干活怎么了?说你两句老是顶嘴,难怪你没粉丝,也没戏拍,你这性格到了外面,你不吃亏谁吃亏。还整天这么高高在上……”
时禄不听,径直走向厨房。
谢芬果然站在散不尽的油烟里,盘好的乌发里夹着细碎的白。
做好的两个菜还温着,没有人端到餐桌上去。
时禄感觉自己也是那冷掉的蔫巴肉碎,被煮软了,糊着油。
见到时禄,谢芬倒是高兴,“你来了,帮我把那个菜叶洗了。”
“你要的药。”时禄板着脸递去。
谢芬背过手在围裙上揩了水,接过药店的袋子,仔细用手指点了一点药盒,“是了,是这些。”
谢芬没有再让时禄洗菜,转而问,“你爸说你工资卡上这个月的还没打过来啊,是不是拖欠你工资了,要不要打电话问问你们经纪人?”
时禄闻到油烟味就想吐,她手搭上小腹缓解那里的痉挛,随便应两句,转身出去,时恩又无事发生似的凑过来。
“我看新闻说你们公司那夏晴好是潜规则上位的,要陪睡你们老板,是不是真的?”
家里为何总有苍蝇,嗡嗡不停。
时禄拿苍蝇拍追赶两步,苍蝇在桌面上定格成丑陋的痕迹。她长吸一口气,“你也陪你老板睡觉?”
“……你真不识好歹。她当年不是抢了你的机会吗,我帮你说她,你不乐意?”
时禄充耳不闻,在房子各处不停踱步。
没见着狗的踪影,才转回客厅。
“大黑呢,怎么没见?”
大黑是在两年前的冬天,意外跑来他们家的,浑身漆黑,那时候时禄还在家里住,不忍心看土狗被冻死,就总省几口饭一起喂着。
只可惜后来她搬到出租屋独居,没能力带上大黑一起。
时禄当时本想联系宠物领养组织,结果时建伟和谢芬都不乐意,不放狗走。
说黑狗可以看门,震慑一下上门讨债的人。
于是大黑就这样留在时家,没吃过什么好饭,倒是被讨债的人踹过两脚。
大黑生过两次病,家人不管,时禄偷偷抱狗打车去宠物医院,一共花了八千。时建伟虽不知道数额,也阴阳怪气:你妈膝盖疼你从来不想着带她去医院,认狗做妈算了。
时禄有些呼吸不上来。没人溜大黑,大黑会自己去楼下溜达,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见着。
“在杂房笼子里关着。”时建伟说。
“为什么?”
时恩:“等卖家来啊。这两天有人过来问狗卖不卖……我看卖了算了。卖可以卖八百块,放在家里也是吃白食……”
“突然要卖狗?”
时禄有了不好的预感。大黑两岁多了,没人会突然要领养这样的狗。
见她动摇,时恩肉眼可见变高兴了,很好心地告诉她:“说是拿去炖了壮阳,狗肉锅很有名的啊。”
…
……什么啊?
时禄低头。
大黑在布满灰尘的角落耐心地趴伏打盹。
笼子很小,他身体蜷起来。
傻狗,也不叫。
时禄拉开门,就那样看了几秒。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抱着大黑跑下楼了。
时建伟大约是惊住,但很快从容地在后面嘲笑了两声,从沙发上坐起来,对谢芬解释,“她现在疯了叛逆了都不成样子……”
时恩倒是猜出她做什么,追上去。
“你又养不起狗,你把它抱走干嘛?”他嚷嚷,“你是想把狗丢了也不给我们卖吗?”
时禄不知道要去哪,只想着要出去才行;大黑还在傻傻地摇尾巴。
三十斤的狗,抱久了手抖,时禄不想放下。
钱、钱、钱。她实在是太缺钱了。
时禄干呕一声,趁着站定往马路上张望。没有车,不知道能去哪里。
时恩追在后面都不着急,似乎笃定她跑不远;只是怎么叫喊都没回应,他也生气,在后面骂着什么。
“妈的,搞什么!”
他骂人只喜欢用这种词。
……他们连大黑都想吃干抹净。
搞什么呢,好像在想,对不起大黑,把它留在那样的环境;
在想,可是她也没办法,因为她都没上过大学;
在想,连工作合同上的字都是几年前谢芬和公司签的……
她是一无所有的人。
一无所有的人能把狗带去哪里?
时禄曾经给救助机构打过电话,那边的人说得是完全的流浪狗才行,如果遭受了明显的虐待倒是可以帮忙报警说扰邻……
她也拜托过相熟的养狗的人,对方都犹豫地表述“如果你把狗带出来给我,你家里人找上门怎么办呢?”
所以总是没有办法。
时禄不是完全没有家的人,也没有遭受明显虐待,可仍然总是抗拒;所以大黑应该也不想待在那样的地方。
时建伟笑什么呢。
他曾经自认为很高深地说过,时禄这丫头把狗看得比爸妈还重。亲戚们都哄笑。但下一次被上门催债时,亲戚们没一个在场,划走钱的卡上本该写着她时禄的名字,时建伟的老脸上堆着真切的笑意,对着债主点头哈腰。
看到私家车快速地驶过时禄想冲上去。但怀里的大黑又让她冷静了许多。
其实根本无处可去,但还是想跑,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快走。
时禄蒙头跑着,忽然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随着风飘到耳边。
“哇,五黑犬,好稀奇。”
她下意识侧头,瞥见一辆很招摇的跑车,其实坐公交过来时有留意过,毕竟它在这里太过违和。
只是此刻,跑车的旁边,斜倚着一个很高的男生。
他实在是太张扬了,骨相优越的脸上几乎写着玩世不恭四个字,背着把吉他,戴着冷帽和墨镜。
身旁扛着相机的人在低头看相机;但男生在看她。
很好看的唇形弯起来,似乎在说“就是我在夸这只狗”,轻佻快乐又慵懒的尾音。
瞧见他那价格不菲的皮衣上沾着猫毛的时候,时禄忽然刹住了脚步。
“哥。”她抬头看他,语速着急。
看不清脸,但没关系,只露出的下颌线,已经足够,她记得类似的脸和气质。
“稀奇的五黑犬,舌头都是黑的,特别乖……招财交好运的。哥能收养它吗?我可以给你八百块,不然我家里人要把它卖给别人吃……我舍不得。你抱着狗开车走就行,也不用加我,之后没人会打扰你的。”
她赌这个格格不入的年轻男生愿意在时恩赶到前横插一脚;因为只从下颌也能看出他养尊处优、桀骜且快乐。
这样的人若是发了善心,根本不会像她一样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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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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