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在十里街附近的客栈休整了一夜,翌日一早,书瑞便引着陆凌寻去了杨娘子说的德馨医馆。

两人去得早,到时医馆刚巧才预备开门,有个**岁大的药童,正在拿钥匙钻着锁头。便是这般早,门口竟已等了三四个人,显是比他们还勤,不知甚么时候就已经过来了。

门一开,前来看诊的人随着药童一窝蜂似的进了医馆,好似后脚一个就看不上病了一般。

书瑞以前就听说这般大府城里头好些的大夫不好请,看病问诊的人多,有资历的大夫要么吊得高脾气不好,要么勋贵富人径直就请去了家中,寻常老百姓要得好大夫看一回很是不易。

这回书瑞也算得了见识,不过见这医馆这般紧俏,他心头反倒是更多了两分信心。

他低着声儿同陆凌道:“一会儿好生排着队,可别教后来的人越去了前头。”

陆凌应了一声。

小药童进屋数了数人头,打里屋去了一趟,回来怀里便揣了几只凳儿,凳子四脚朝天,险些要戳着他的下巴。

书瑞赶忙上前搭了把手,将凳儿取来帮着布开。

小药童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书瑞谢了一声,连又从腰间抽出张粗帕子扫了扫凳面的灰,招呼着前来看诊的人坐。

罢了,还不得闲,立马又绕去了柜台前,一通擦灰开锁,这厢才道:“是抓药往这边来,若看诊,还得等会儿,师兄后脚就来。”

小药童话音刚落就去了两人拿药,余下的人便在一头等着大夫来。

那小药童看着年纪不大,可却熟知各味药材,手脚十分麻利的与人抓完药,就去后屋上泡了茶水出来,正要倒给书瑞陆凌吃,这当儿门口便进来个男子。

瞧着多年轻,不过弱冠,肩膀上挂着一只沉甸甸的医药箱,眼底乌青着一片便进了门来。

小药童连忙唤了一声:“师兄,你可来了。”

那年轻大夫摆摆手,歉意同屋里等着看诊的人道:“昨儿夜里出诊,折腾了大半夜,今早起晚了些,教大伙儿久等。”

看诊的病人客气了两句,也没多唠,大夫便招呼着进屋去看诊了。

书瑞跟陆凌排在最后头等着里头的人出来,见那小药童现下得了闲,不免同他打听道:“余大夫医术这样好,外头都赞得很,不想今朝见着人竟这样年轻。”

小药童闻言,却笑起来:“你俩是头回上我们医馆来看诊罢,那不是我们师傅余一针,将才你见着的是我师兄周大夫。”

书瑞眉头一动:“那余大夫今日可是不出诊?”

“师傅前日出门去采买药材了,近来医馆都是我跟师兄看着。”

小药童道:“你们二位是身子上哪里不痛快想要寻师傅看诊麽?”

书瑞听得小药童这话心里已是凉了一截,连道:“是我这兄弟,约莫十几日前头受了磕碰,昏迷醒来就再不记事了,四处打听听得余大夫擅针灸,许有法子,这才求了来。”

小药童看向陆凌,脸冷冷的,教人不敢细盯着他看,但仔细了看,眼睛确实有些空空的。

他挠了挠脑袋:“这样的病症确是师傅才擅长的,不过他一出门动辄就得三五月,要采买药材,还要去跟地方上的名医切磋交流医术,时间便拉得长了。”

书瑞心头一时难言,怎就这样不凑巧!

小药童见此,连又道:“不过哥儿也不肖太担忧,我师兄医术得师傅真传,也颇了得,一会儿教师兄先看看,说不得他便能治。瞧着郎君面色红润,想是病症并不重。”

书瑞心想谁说他病得不厉害的,不过是人前乖顺,人后可病倔得很。

可眼下也没旁的法子,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年轻的周大夫身上了,倒是盼他妙手回春。

“快些,进去罢。”

小药童见前头的病人出来了,连忙喊两人。

书瑞敛起思绪,赶忙携着陆凌进了屋去。

——

“小郎脉象沉实有力,柔韧而有神,想是习武之人。”

周大夫给陆凌摸了脉搏:“光以脉象来看,却是没有甚么不妥之处。”

说罢,他取出针包:“依方才哥儿陈述的病状和成因,我且只有再与小郎试一试针了。”

书瑞见那针包展开,一水儿细细泛着银光的针,比指头还长,光是看着便肉疼,他还不曾受过针扎,不晓得个中滋味如何。

瞧着那细长的银针自陆凌头顶推入,他有些不忍直视,心也悬了起来。

“哥儿可是说小郎是十几日前因受驴车撞击昏迷才丢得记忆?”

周大夫施着针,倏是眉头紧了紧,复问了书瑞一遍。

书瑞赶忙答道:“正是这般。”

周大夫却摆摆头:“不对,小郎君似乎是有旧疾,且是比哥儿说得那回伤要重上许多。”

他唤了书瑞去看:“小郎君日前磕伤处只损了皮肉,并未伤及颅内,反倒是往前些,有一处已经愈合的旧伤较之更为严重。依我判断,旧伤便已致使小郎君头脑有些混沌,再又添回新伤,两厢一叠,便成了今朝这般。”

书瑞眉头紧锁,便说先前大夫看诊来说只有皮外伤,人醒来却甚么都不记得了,教他以为是刻意装来哄他的。

此番看来,原是还有旧伤才成的。

但不论新伤还是旧伤,书瑞更关切的还是:“大夫,那这可治得好?”

周大夫无奈吐了口气:“若是师傅在,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想是能得些法子。我这般初出茅庐,若是寻常疾病倒还能应付一二,小郎这般顽疾,我实在不敢贸然动手。”

“头颅乃是要紧地,没得把握胡乱诊治,那是拿病人的身子开玩笑。”

书瑞闻言,眸子微垂,他听余一针大夫不在,隐隐已是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真当是不得疗法时,还是难免失望。

但周大夫说得不差,总也不能硬央他给人治,若是给扎成了脑瘫,那可比失忆要麻烦多了。

书瑞不由看向了陆凌,他作为病人,丢了记忆,好不易有了些的希望,转又得推到三五月后,怕是更为失望。

“不要紧。”

陆凌见书瑞看着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反倒是安慰起他来。

书瑞闻言心下微动,想是他倒多好,却又听:“左右你在,有没有记忆都不要紧。”

“........”

周大夫看两人这样好,笑了起来,道:“小郎君说得不差,这般只是记不起事了,日里生活起居也都照旧,再又有亲友家眷在身边,并不大要紧。”

“年底上师傅回来,哥儿还能带小郎君过来再瞧瞧,说不得那时小郎君已经恢复了也未可知。”

书瑞也不晓得说甚么好了,事已至此,埋怨可惜也都无用了。

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晓得了陆凌究竟是为什麽失忆的。他照旧问了些需得注意的事项后,谢过了大夫,付了看诊费用,又携着人回去。

至街市上,陆凌看着沉默行走的书瑞,好似失了许多力气似的,他终是忍不住道:“我过去的记忆,对你真的那么重要麽?”

书瑞闻言,不由抬起头。

他看着陆凌空空的眸子:“论起这些记忆对我的重要,似乎对你来说更重要些。难道你不想知道过去的事情?”

陆凌沉默了半晌,道:“眼下能恢复记忆固然是好,但不能,我似乎也并不感觉多失望。或许你不想听这些话,但我觉得我心中确实没有急切想要知道过去的事的想法。”

书瑞眉心动了动,他这一瞬忽得觉着陆凌很是可怜。

他虽没失过记忆,但总觉着失了记忆的人应当都会很想赶紧想起过去的事,然则陆凌却不想,作何会反常态的不想呢?

想必是过去的那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并不美好,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的。

虽他并不晓得往前陆凌究竟经历了什麽,但他受了比驴车撞了更重的伤而落下了顽疾,足可见得过去水深火热。

书瑞一时想,或许他不应该执拗于让他相信自己不是他的夫郎,毕竟现在他心中唯一觉得可依靠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虽然依周大夫的诊断来看,他会失忆也并非全然是他的问题,但确实自己也还是存在着不小的责任。

要驴车没撞着他,或许他也不会纯然失忆,自然,若那日驴车没撞着他受了些阻力,或许现在自己也已经手脚不全了。

细细盘算来,陆凌也能算半个恩人,他是既对不住人又亏欠人~

书瑞心头多不是滋味,也罢,往后他便不去跟他争执两人是不是夫妻的事了,他要认他们是夫妻也好,是兄弟亲人也罢,由着他判断。

两人长时间相处,也不肖他口头多说什麽,想来他自己也能想出不对来,到底也不是个蠢钝的人。

总之,现下既一时解决不了陆凌的事情,暂且也只有先放放,到时等着徐大夫回来便好了。

目前他要紧的还是先谋生,毕竟自个儿连个像样的住处都还没有。

想开来,书瑞心里便畅快了许多。

“头痛。”

书瑞怔了下,心说怎把他心里话说出来了,后知后觉,他才发现竟然是身旁的陆凌说的。

怕人昏倒,他连忙虚扶了陆凌一把:“可是头晕了?”

陆凌摸了下方才被银针扎过的地方:“针扎得痛。”

“........”

书瑞立马松了扶着陆凌的手:“你先前怎么不喊痛。”

“外人在,我不好意思。”

书瑞抿紧了嘴,心想你倒是还多好面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都是血肉躯体,陆凌虽然是习武,可并不是就没了皮肉,但凡是个人也都会痛会难受。

思及此,他到底还是宽慰了两句:“那回去我给你做一碗鱼肉丸子,你吃了就在客栈里睡一觉好好休息。”

陆凌答应了一声,又问:“那你呢?”

“我迟些去瓦作看看瓦片。”

“我跟你一起去。”

书瑞道:“你去又不会绕价,光会吓唬人,跟着干嘛。

你放心罢,便是这回去大夫没治好你,我也不会撇下你跑路的。铺子还在十里街呢,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陆凌想说不是怕他跑路,左右他跑去哪里他也能找得到,他只是怕书瑞一个人出去挨欺负,就像昨儿遇着的那个老汉一样。

不过细下想想,书瑞口舌如簧,轻易也不得太教人欺负。

既不要他一起,他便道:“那我去城里转转,熟悉熟悉。”

等熟悉了,也好寻个事情做,铺子破败,要修缮好得使不少钱,他们手头又紧,不能不赚钱。

书瑞不晓得他的思想,只当人嫌客栈闷待不住,点头道:“这般也好,不过你出门时要记着些出去的路,若是走丢了,府城这样大,我可不得来寻你。”

“我真不是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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