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陈明朗很久没见面,没有交流过。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在上大学,一天早上醒来发现高中班级群里班主任发了条消息回忆过去美好的高中时光,那当然这个美好时光主要包括的是他心爱的那几个人。唉,虽然当时在同一个班,但不得不说,环班主任中心带是一个离我很遥远的圈子。我像对高中班主任爱而不得的深柜一样,反复地阅读了好几遍这条起码有两百个字的消息,关上手机越想越气。众所周知,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比较冲动,血气方刚,干什么事情也从来不考虑后果,我对这个班级群是越看越不顺眼,一气之下,我退群了。
退群之后很久,大概就是开始写这篇文章开头的“陈明朗”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我可以说是自己主动断了跟他的所有联系。
呃,对不起啊,高中同学和班主任,虽然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其实现在,我还是跟一些同班同学有联系,比如说邹佳琪,这个女的居然去学医了,可谓是世事难料,我跟她现在的联系主要是我问她:周末有空吗,出去玩?她十个小时之后回:值班。我再问:夜班?她回:对。然后她就会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不对我的任何消息产生反应,直到我下周再问:周末?
不得不说,邹佳琪是一款很典型的、现实生活过于充实的现充。但有鉴于她是我现在能联系到的唯一一个亲历了我跟陈明朗的起起伏伏的人,我也只好费尽千辛万苦把她约出来,向她问出这个严肃的问题:
你觉得陈明朗是怎么看我的?
邹佳琪当时正在吃云吞面,她很努力地咽下刚进嘴的云吞,神色怪异:“啊?”
她反问我:“你跟陈明朗有啥关系?”
我沉默许久,许久,许久,久到邹佳琪以为我不会说话了,其实我只是在挑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她开始喝面汤的时候,我说:“我跟他暧昧……我暗恋他。”
“噗”的一声,在高端商场人均二百的茶餐厅里,邹佳琪毫无形象地喷了我一脸面汤,我人是狼狈的,心情却是喜悦的。大概因为已经过了太久,我都忘了,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我们只是关系一般的普通同学。我和陈明朗,不是青春爱情,是地下情啊!
但是我花了好几百请邹佳琪吃饭,并不是一无所获的,她提醒我高一的时候班里还办过一次活动,让大家给同班同学写信,她说我可以回家找找陈明朗那时候给我写的信,不就知道了。我嘴上说哦对我回家找找,暗自心惊那箱纸好像早就在搬家的时候扔了,呃,我还是再给高中同学道个歉吧。
高中入学之前,我其实还参加过一次面试。非常神奇,形式很像现在最流行的无领导小组讨论,我跟其他几个转学生坐在班主任办公室的书桌前,回答他提的问题,还可以自由讨论。那时候我有一种荒谬的紧迫感,总觉得要是不抓紧这次机会,自己就会没学上,成为一名狗都嫌的街溜子,于是极尽讨好之能事。当班主任让我们讲讲自己对初中的回忆时,我将自己的初中贬低得一文不值,以此试图衬托出高中的光辉伟大。没想到我讲完之后,班主任并不高兴,而是紧皱着眉头。他迟疑地说:虽然你这么说,但是初中三年,你应该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人这一路走来,还是要珍惜过去。
现在想来,不得不敬佩班主任,早早看出我是一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喜新厌旧型白眼狼,能为了高中面试把初中说得一文不值,就能因为上了大学随便退高中班群,甚至人家辛辛苦苦课间挤时间给我写的亲笔信都因为搬家懒得带给扔了。我到如今这般地步,孤家寡人,只能靠写点第一人称的矫情自叙体回忆过去、填补伤痛内心,真是罪有应得啊!
只是陈明朗,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开心、很幸福、很喜悦,高中的时候,我其实是很想让大家都知道我的这种喜悦,可是到最后也没有做到,不知道为什么。也可能我现在所回忆的他,只是一种幻象。
高一上美术课,老师给了个题目让我们自由创作。我决定要画两只手,就是那种最烂大街的,指尖相触的两只手。不幸的是,我不会画画,照着自己的手画了半天都没有进展。下课了,只有我还在跟自己歪歪扭扭的线条和这些线条构成的根本不像手的东西奋斗。陈明朗看见了,就要来帮我,但是我不想让他帮。废话,我这么一个全能的人,还要他帮忙?再说我画得这么丑,他看了一定觉得很好笑,我才不想被笑话。于是我就转过身去不让他看我的画,没想到他非常逆反,非要站起来贴在我身后,越过我肩膀来看。我只好缩小包围圈,几乎要把画纸揉到自己怀里,他就只好越贴越近,然后我转头。
有一首歌,我经常听。听的时候呢,从来都是代入别人的爱情故事,比如那谁和那谁,那谁和那谁谁,那谁谁和那谁谁,里面有一句词叫“我真的吻过他侧颈”。我第一遍听到觉得非常肉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程度。这个词很有问题,比如侧颈这个词,它就不是一个规范的用词。其次就是好一对狗情侣,吻过这么亲密的地方还不交往,呔!看俺怎么给你们造谣。不幸的是,写到这里,我想到我也,呃,对,没错,做出过如此冒犯的行为,并且没有负责。对此我表示沉痛的哀悼,那个随便跟人身体接触的我已经被现在的我判处死刑!谢谢。
但是陪审团的各位大人们,请听我诚恳的狡辩,啊不,辩护。这个,我跟陈明朗其实是共犯啊共犯,陈明朗也喜欢动不动就招我一下,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跟我靠这么近,所以他难道没有错吗?就算我有99%的错,他难道不该对此事承担1%责任吗?还有他本人的这个,娘娘腔的属性,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他当成同性相处,直到有一天意识到我自己是异性恋并且他是我可以恋的异性为止,这难道也不算他的错吗?
总之,我在陈明朗眼里,估计首先是一个安全的同学,而且还是个对他不错的同学,很够意思的同学,不然为什么他要给我画画呢。呃,当然不能排除他还给很多人都画过很多画,就跟我也给不少男男女女写过东西一样。比如顾惊鸿。
说到顾惊鸿,我偶尔还是可以在朋友圈刷到他,他现在好像是在帮某个公益组织做事,经常转发一些宣传的公众号文章。我给他写东西是之前我们打游戏不欢而散之后,我痛定思痛,觉得不能跟顾惊鸿就这么算了,于是连夜赶制出一封手写道歉信,决定跟他道歉,痛哭流涕,改过自新……不然谁还能跟我聊炸学校和打游戏啊。但可能是我的信写得不够诚恳,也可能是顾惊鸿根本没看到信,我跟他还是慢慢疏远了。我试图找顾惊鸿聊天,聊聊游戏,聊聊那个乐队,聊考试也行啊,可他不咸不淡的,明显的不想再搭理我了。那时候我也有了几个女生好友,深度地混入了班里的女生社交圈,做什么都能有人陪着,想聊什么也基本都能找到人聊。于是我想,区区一个顾惊鸿,不管他了。
如今再回忆起顾惊鸿,特别是再结合他现在做的那些事,分享的观点,我倒是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愿跟我为伍。顾惊鸿是一个很纯粹的、反对现行秩序的自由主义者,而我只是那种把自己的懦弱用反对的方式倾泻出来的胆小鬼。比如我很刻板印象地觉得男人应该符合男性气质,女人应该符合女性气质,但是我自己就不一样了。鉴于我是个反对现行秩序的疯子,我可以从中选择,去其精华取其糟粕,成功地融合了男性气质的自以为是、邋里邋遢和好为人师,女性气质中的多愁善感、敏感多疑和疑神疑鬼。现在想来,我首先看不起别人天生与性别刻板印象不符,其次自己又在拼命模仿男的,这两种行为扭曲在一起仿佛深柜骂同性恋。顾惊鸿居然跟我这样一个二椅子相处了如此之久,可谓忍者神龟,只不过他在听我讲出“娘娘腔”的时候,决定不再忍下去了而已。
我的大男子主义彻底毁了我跟顾惊鸿的革命友谊,却正好对上了陈明朗无处安放的母性。如果我们俩那时候真的谈恋爱了,我现在就可以写说,这是两个不男不女的怪胎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然后开始思考怎么给它编的更轰轰烈烈一点。不幸的是,我们没有,回忆过去也不能歪曲事实啊,所以我只好说,这是我——一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对另一个同样有点不男不女的二椅子产生的一种强烈的革命情谊。我试图要跟他一起成为骄傲的二椅子,让大家都看到:二椅子也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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