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一场雪猝不及防地降临了。鹅毛大雪纷纷乱乱地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风一吹，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

本来轻薄羽绒服还能坚持坚持，这一场大雪过后，卫丞上班之前直接把最厚的羽绒服翻出来套上了。

路上的积雪不算厚，看得出环卫工人凌晨辛苦清雪的痕迹，然而压着一地的雪泥司机都不敢开太快，整个城市的道路比每周一还要拥堵。

早上一出门卫丞就险些在小区里剐到一辆车，惊魂未定时又在大马路上遇见一起事故，堵了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到了公司，进停车场的坡道入口雪清得不干净，车又出溜了一下，吓得他一身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状况，卫丞一整天都心绪不宁，说不清的慌乱。熬到下班，他怕路上不好走就在公司耗了一会吃了个外卖，八点多才出门。

周五晚上的酒吧时间，他还有点期待。

跟何冉冬又快十天没见，辞职的事也没顾上细说，卫丞本想趁今晚跟他聊聊，没成想还没到何冉冬的下班时间他就收到了卫阳发来的噩耗——卫琳琳走了。

【下周四是三七，我们去给她圆坟，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晚一点去看看她。叔叔婶婶精神状态不太好，是我自作主张告诉你的，因为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卫丞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比进医院那次还晕。他握着手机快步走出酒吧大门给卫阳打电话，对方却拒接了，几秒钟之后又发来一条信息。

【我现在没法说话，给你发信息我眼泪都止不住，对不起】

卫丞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两口才回信息，问卫琳琳是怎么走的，墓地在哪。

卫阳发了墓地的位置，然后告诉他她死于车祸。车速太快，伤势太重，送到医院人没救回来。就在车祸发生前几分钟她还给哥哥打了电话，如果没出事，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卫阳以为卫琳琳最后的电话代表着亲情，代表着转机，所以把事情告诉他，可她理解错了。卫丞不敢告诉她那个电话里卫琳琳说了什么，用的什么语气，他只说了“谢谢”，像对每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人一样。

对话结束了，烟抽完了，手机也息屏了，卫丞还呆立在雪地里，久久回不过神。

何冉冬匆匆推开酒吧大门，一看见他就拉着他的手把人拖进了屋里，往怀里一抱用体温给他取暖。“怎么了？羽绒服都不穿就去外面。”

卫丞用力摇摇头，头发蹭在他脸上沙沙作响。

“到底怎么了？”

“冬哥……我……我想跟你说说话，现在能回家么？”

何冉冬看看时间，“行，我跟搭档说一声，最后一节不唱了。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他去吧台交待了一下，然后穿上外套拿着卫丞的羽绒服回到门口给他穿上，又给他拉上拉链才出门。

卫丞摸摸口袋里的车钥匙，决定把车扔在这，走到街边打了辆出租车。

一路上卫丞一直歪着脑袋靠在何冉冬肩上，深呼吸想让自己静下来，可头越来越疼，疼得他想吐。他掏掏口袋，没有药。

“冬哥，我头疼。”

何冉冬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马上到家了，家里有药。”

卫丞把手指插进那只手的指缝里握住，感觉心一下子静了。

到了小区何冉冬拉着卫丞快步走回家，一进门就去找药了，拖鞋都没换。

卫丞走进屋关上门，一回身脑袋立刻碰上了一个轻飘飘的木片，清脆的铃声随即响了起来。他抬起头，看见玄关的红外线探测器上挂着他送给他的铃铛，木片正扯着铃舌轻轻摇晃。

“来，把药吃了。”何冉冬端着杯子走过来，另一只手的手心朝上，里面放着他惯用的止疼药。

卫丞把药接过来吃了，杯子放到鞋柜上，转身扑进他怀里，胳膊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冬哥……”

“到底怎么了？”

“我妹……走了……”卫丞说完收紧手臂，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何冉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停顿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走的？怎么这么突然？”

“车祸……她出事前几分钟还给我打了电话……半个月过去了，我才知道……”

何冉冬猜那个电话一定没说什么好事，否则卫丞一定会跟他说，于是也没再问什么，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了一会，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一点就给他换了拖鞋拉到沙发边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卫丞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抬头管他要酒，不给不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卫丞把家里的酒都喝光了，醉得迷迷糊糊的还要打发何冉冬出门去买。何冉冬说三更半夜没地方买了，他就吵吵嚷嚷地发酒疯，把空易拉罐一股脑地扒拉到地上。然后他从茶几上够过手机，解锁点开微信添加好友界面，输入一串数字搜索，在好友申请框里写下“我是哥哥”，发送，一气呵成。

那个微信号不可能有回应。

卫丞盯着主界面看了一会，又重复之前的动作添加好友，之后再重复。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控制不住了，放下手机蜷缩在沙发里嚎啕大哭。

何冉冬轻抚他的背，心里绞得发疼。

为了什么哭？是因为他心底还是爱着妹妹？亦或是因为那么多年的委屈？

认识他这几年从没见他哭过，偶尔说到家里人和那段经历他也只是摇摇头，从没有过大的情绪波动。今天的失态大概是把他在心里积攒多年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了，真实得让人心疼。

何冉冬蹲在地上擦干卫丞的眼泪，然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哭声小了才扶起他挪到床上，给他脱掉衣服盖上被子。

卫丞翻身趴到床上，手垂到床外在空气中划来划去，一直到碰到何冉冬的腿才抓紧他的裤子安静下来。

何冉冬蹲下，手覆在那只手的手背上，拇指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然后他凑近卫丞，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唇接触的瞬间卫丞嘟囔着叫了一声“冬哥”。何冉冬的嗓子哽住了，心也快要碎了。

就在那个瞬间他做了一个决定——不管卫丞爱不爱他，以后会不会爱他，只要他需要，他要一直陪着他，直到他解开心结，真心笑对生活。

在他不再需要他之前，他要一直、一直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