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于情的回忆(二)

明万历四十年

“娘,我们昨日在巷口见过的那个女孩子,爹同意了吗?”

李秀云摇了摇头然后告诉女儿:“情儿,咱们这种普通百姓家庭没有闲钱存养婢女。”

“可是刘先生家就有,我还见过一次那个叫云翠的小丫鬟呢。”

李秀云听到女儿这么说,赶紧要她闭嘴不要再提及此事,否则害了刘先生一家他们这一辈子也不得心安。

庶人人家存养婢女,本就不合朝廷规定,所以刘先生家一直对外宣称云翠是远房表亲,因家中变故代为照看,直等她到了出嫁的年纪,便将她许配给合适的人家,也算尽了一份心意,不枉一场亲缘。

小于情自然明白母亲的担心,所以立刻安抚道:“娘亲,我晓得厉害关系,这事从来没有与旁人谈起过。”

“你这丫头,真是天生的人精一个,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李秀云虽然喜得女儿聪慧,可也有另外的担忧。她想着依女儿的脾性,倘若不识什么字倒安生些,她越读书识字,当娘的越担心她日后惹出什么祸事。

小于情见娘亲没有动怒,于是开始和她陈说收养那卖身葬父女孩子的情由。

“娘,我自幼只有大哥一个玩伴,之前他在家时,总和我一同进出,什么事情也都对我照顾有加。可现在他求学在外,只剩我一人,我实在是觉得孤单。您就劝一劝爹,想个法子把那女孩子悄悄收养了,她既可以给爹娘当个端茶倒水日常洗衣打扫的小丫鬟,也能和我做个说话解闷的人,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你倒是想得周全,可你昨日也看到了,那个女孩子是要卖身葬父。要收养她,就得替她把父亲安葬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两呢。”

见母亲提到银两的问题,小于情也明白这是实际困难。大哥现在在外求学,日常的用度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父亲虽有满腹才学,却偏偏没有功名在身。所幸在薛老爷家觅得一个教书先生的工作,平日里负责教他两个公子读书。母亲则靠纺织来补贴家用,虽说也是撑起了半边天,但一年到头下来,除去家里的所有开销,剩余不多也是实情。

“娘,真的不能想想办法了吗?那个女孩子真是太可怜了。她和我一般年纪,却失去亲人沦落到这种田地。”

听到女儿如此一说,李秀云这个当母亲的虽也心生怜悯,但她只得告诉小于情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能一人做主。

晚间,从薛老爷家回来的于茂才一进家门,他满面春风的模样便被女儿尽收眼底,至此小于情一下午低落的心情顿时好转起来,她心想爹今天这么高兴,必定有好事发生,看来她想的那件事可以一提!

李秀云见丈夫一脸的喜色,也猜出今日有好消息,于是一边朝丈夫走去,一边为他掸掸外衣上的灰尘。

“怎么今日这么高兴?”

于茂才一边擦洗双手,一边向妻子传达着今天好消息:“你有所不知,今日薛老爷家来了许多客人,两位公子在宾客面前背诵功课,对答如流,薛老爷甚是满意!于是待今日我回来之际,让账房先生封了十两银子给我,还将我每年教书的银钱也提高了十两!”于茂才说完,从怀中将薛老爷赏赐的银两拿给了妻子。

李秀云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心中万分感慨。她把银子小心的放在红漆木的柜子中,然后招呼丈夫赶紧吃饭。

小于情心中有所求,于是在饭桌上“大献殷勤”,于茂才看着女儿三番五次的给他夹菜,就知道这鬼丫头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吃罢晚饭,李秀云收了碗筷,留下父女二人在屋中。

“爹,你忙碌了一日了,我给你捶捶背!”小于情三两步跑到于茂才身边,然后开始有模有样的敲打起来。

“说吧,有什么事?”

小于情见她的心思已经被父亲猜中便问道:“爹,昨日在街口卖身葬父的女孩子还在吗?”

于茂才看了看女儿,然后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反问她道:“你问这做什么?”

“爹,我想让你收留她!”小于情干脆利落的说出了她的要求。

于茂才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看她两只眼睛里闪出坚定的目光。

“那你先告诉爹,你最近几日都在家跟你娘习了些什么?”

面对于茂才的问题,小于情有点无话可说,因为她不喜欢学习那些刺绣,也不喜欢背诵什么“三从四德”条条框框的约束。

于茂才并没有责怪女儿,但他有着和妻子李秀云一样的担忧:情儿这孩子生性不似寻常家里的乖巧女子,日后恐怕免不了受苦,要是和她大哥一样是男子倒好了,将来也许能成一番事业,可偏偏是个丫头!

“爹,你在想什么?”

“情儿,你刚才所说之事,不似你想得那么简单。”

“可是爹,你不是得了薛老爷给的十两银子吗?十两银子足够给她父亲安葬了。”小于情把自己已经惦念上那十两银子的小心思暴露了出来。她知道虽然平日里爹对她管教严厉,可也是一个疼女儿的好爹爹。没等于茂才说话,她就又打起了“亲情牌”说道:“爹,我昨日见那女孩子第一眼,就觉得她甚是可怜。若日后女儿落到这个情状,你和娘肯定不忍心看着无一人对我嘘寒问暖。”

听到女儿的话,于茂才脸色一变后呵斥她不可乱说。

“爹,求你了,答应了吧,我知道咱们家肯定能富余出一口便宜点的棺材钱。这女孩子收养以后,不仅我有了个说话解闷的人,娘也可以清闲一点。再说了,我知道你和娘将来想让我嫁与一户富贵人家。可是但凡富贵人家,哪个不是见惯了有钱人家的女子,若是我出门连个陪衬的小丫鬟都没有,谁人看得上我?就算将我娶过了门,恐怕也是给人做小,一辈子受人欺压。到时候,我都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感恩你们二老的养育之恩。”

于茂才虽然脸色依旧难看,可他心中已经在琢磨女儿多少有点道理可言的话。他和妻子的确曾经想过待银钱富余些,要买一个小丫鬟来使唤,可他们一直的打算是买一个知根知底的小女,如今在路边的这个他们却是不怎么了解。谁知道收养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做小丫鬟,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麻烦之事。

小于情在一侧观察着父亲的举动,也大概猜出了他的担忧,于是又补充道:“爹,自从大哥走了之后,我连门都很少出,可日后逢节日我总要出门,那时我身边若连个女伴都没有,确有诸多不方便。万一我再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或者歹人盯上了,连个护我半分的人也没有。”

“你这话不能说全无道理,可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于茂才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回应道。

见爹没有一口将此事别了,小于情自知有戏,于是立刻故作生气的直言道:“爹,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去巷口把那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子领进家来!”

于茂才固然对女儿有些骄纵,可也没到任由她胡来的地步,如今听到她有了胡来的想法,于是厉色训诫她道:“你敢!你若私自去了,我便打断你的腿!”

此时从厨房回来的李秀云正好听到丈夫对女儿的这一声呵斥,她看着父女二人僵持不下的样子,赶紧走到丈夫身旁劝解起来。

“何必动这么大气呢,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妻子的劝阻,又看到女儿眼中闪烁的泪花,于茂才也没了火气。他知道女儿是一腔善意,想要扶危济困,可这件事总要容他再多想想。

“情儿,你先到院子里反思你的言行,等你爹消了气你再进来。”李秀云先让女儿出去,然后她留下来和丈夫再商量此事。

小于情出去后,李秀云坐到丈夫身边同他说明了自己的大致想法:女儿的脾气他们夫妻两人都了解,这丫头性子不同于常人,她心上挂念的事情,定是非要去做不可。不过这件事,她的想法也不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了那女孩子,也算为于家广积善缘。如今儿子在外求学,他们夫妻二人本就希望他平平安安。再说,家里的境况一日比一日好起来,情儿身边多个小丫鬟,也不是什么坏事。等日后情儿出嫁,这小丫鬟同意,就让她做陪嫁丫鬟,也算是给情儿在婆家撑撑门面。这小丫鬟要是不同意,就留在于家继续干些打扫刷洗,纺织的活计。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晓,我只是担心这女孩子并非本县人口,若是以后出了问题,你我后悔也迟了。”

听到丈夫说起这个理由,李秀云确实犹豫了,可回想起昨日打路口经过,大致听闻那女孩子母亲亡故的早,前几日父亲又去世。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又说了出来,“要不你我二人趁现在夜色稍晚,去街口一趟,把情况打听清楚了。若是那女孩子真的举目无亲,帮她葬了父亲,将她的户籍日后落在此处,也行得通。如果她还有亲人帮衬,此事就此作罢,你说如何?”

“也好,就依你所说。这女孩子要是与于家有缘,就收养她做个小丫鬟。但那女孩子在街口已有两日,眼尖的人,恐怕也认得她了。你我今天先打听清楚情况,待明日天亮,就来一场“街头认亲”。到时候帮她安葬父亲,收养她在家,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自此以后,逢人便说这丫头是远房亲戚。”

听到丈夫的话,李秀云暗暗松了口气,“还是你顾虑的周全,怎么,现在要不要让情儿知道,这孩子惦记这事一整天了。”

于茂才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可,这丫头性子急起来容易说漏了嘴,还是等明日事情落定了再告诉她。”

于是,李秀云和丈夫找了个借口出门,然后从那女孩子口中打听清楚了她的基本情况:

她叫林晴鸢,今年十一岁。幼年时娘亲因病早亡,父亲只得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自己家境虽然潦倒穷困一些,可凭靠着父亲做些抄写换点银钱度日,日子也总算能过下去。但从去年开始,父亲身体愈加不好,又没钱医治,他怕自己去世以后没人照看女儿,于是向县里提交了申请,得了通行证以后,带了简单行李,父女二人来此处寻找多年不见的一位远亲。

可惜来到此处以后,经过打听才知晓那位亲戚早已不再此地。父亲眼看寻亲无望,心中更加忧愁,这一病就去了,现如今只留下她独自一人。因为没有银两安葬父亲,她才写了卖身葬父的卖身契,想要先把父亲安葬了,再另做打算。

李秀云夫妻二人听闻这女孩子所说,大为惊奇,李秀云对丈夫说:“这果真是缘分,她既然是到此处寻亲,我们就按计划行事,这事定然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

于茂才看了看林晴鸢,也自感她不像是说假话的孩子。他暗自想着这孩子或许真的和于家有缘,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向小晴鸢问道:“你这小女,万不可撒谎,若被我知道了你话中有假,也定然将你再度驱赶出来!”

小晴鸢自幼被双亲教导要诚实守信,所以赶紧向这夫妻二人解释道:“老爷夫人,我没有撒谎!”

李秀云夫妇见此情景,便商量妥当,明日一早趁人少的时候便来。

于茂才和李秀云将想要帮她葬父,收养她的消息告知了小晴鸢,并叮嘱她明天万万要表演得真切一些。

小晴鸢听到有人愿意替她安葬父亲,心中万般感恩,她一边说着感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之类的话,一边朝着李秀云夫妻二人磕了几个响头。

第二日,于氏夫妻二人按照原定计划,和卖身葬父的小晴鸢在街口真切的上演了寻亲一幕,至此,林晴鸢被以远房亲戚的名义留在了于家。

“晴鸢见过小姐。”初来于家的林晴鸢在李秀云的带领下,来见年方十岁的小于情。

小于情听闻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先是诧异的回头,再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称呼她“小姐”的林晴鸢。

“娘!你和爹真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大善人!”小于情说完,跑到李秀云身边,抱着她亲昵的撒娇。

“你这鬼丫头,不要没大没小。”李秀云虽然嘴上责备,却没有显出愠怒之色。

林晴鸢看到眼前的母女二人,心间一热,既是感觉自己碰到了好人,又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娘亲。

小于情松开母亲的衣袖,然后走到林晴鸢的正对面,看着这个比她略高半头,脸色苍白,体质孱弱的女孩子。

“你不必称呼我小姐。”

听到小于情的话,林晴鸢赶忙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就是来当丫鬟的,所以千万不能坏了规矩。

李秀云听到女儿的话,也对林晴鸢说道:“你在外人面前,不必称呼情儿为小姐,以免被别人知道了实情。但在家中,你该做的事情要做,该称呼的定要称呼,不能坏了规矩,你懂了吗?”

“夫人,晴鸢懂了。”林晴鸢顺从的点了点头。

“好了,既然你已经见过了情儿,现在就按照老爷的吩咐,陪她一起学习些刺绣的手艺。”

李秀云说完,拉着女儿朝房内走去,小于情哀叹一声,只得被强行拖着走。林晴鸢小心翼翼的跟在于情身后,一抬眼,正好看到她扭过头来,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小于情笑眼弯弯的样子,让林晴鸢心间暖意满满。

“我今年十岁,你多大了?”晚间,躺在床铺上的小于情询问躺在屋内地面“简易床铺”上的林晴鸢。

“回小姐,晴鸢比小姐略大些,十一岁了。”

小于情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说道: “我日间说了,你不要喊我小姐。我才不是什么小姐,也不喜欢当什么小姐。当小姐有什么好,总要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你看,我与你相同,都没有缠足,所以你更不必叫我小姐了。”

小于情说完,将两只白嫩的脚丫从被褥里伸出来。

林晴鸢看到于情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于是稍稍放松了一整天紧张的心情。

“以后在只有你我两人的地方,你我姐妹相称就好,反正去了外面,也要这样称呼的,不妨先熟悉熟悉。你比我年长一岁,我就叫你姐姐,你唤我妹妹,如何?”

“白天夫人已经交代过了,在外面是可以以姐妹相称的,但在家中,我还是叫你小姐吧。”

小于情看到林晴鸢依旧和她十分见外的样子,心中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又一想到她孤身一人,流落至此的遭遇,觉得她的小心谨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受人恩惠,寄居在此,自己与她也的确没有亲缘关系,怎么可能心中一点不在意呢?

“好吧,那我也不勉强了,日后你和我亲近了,要记得我今天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

“晴鸢知道了,小姐早点睡了吧。今日夫人交代,明日一早你还要背诵老爷给你布置的读书功课。”

听到晴鸢的话,小于情面露难色,她心想:爹既然知道我偷偷看书,还硬要我去背那些约束女孩子的《女论语》《女诫》,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怜我不能像大哥一样,读书入仕!

“对了,你可能认得字?”小于情收回自己的愁思,有点急迫的问晴鸢。

“认得一些,我爹空闲时,也教我习了几个字。”晴鸢不明白这个古灵精怪,头脑异于常人的小姐有什么意图。

“哈,那正好!自从我大哥外出求学,连个和我一起看书的人都没有。如今你来了,正好可以和我作伴!”

晴鸢坐起上半身,心中不安的拒绝道:“小姐,你还是让我去做丫鬟该做的事情吧。老爷夫人替我将父亲安葬,还把我收养到家中,我只有安安分分的做了该做的事情,才报答得了他们对我的大恩大德!假使被老爷夫人发现我带坏了小姐,把我赶出去,晴鸢恐怕就要死在街头了!”

感受到晴鸢语气中的着急,又听到从她那里传来的一两声哽咽,小于情自觉很是过意不去。她赶紧从床上下来,然后借助月光蹲在晴鸢面前安抚她道:“你别哭,我不是有意要你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只有做丫鬟才能心安,那你就做丫鬟。”

看到小于情不顾外面的微冷,赤着脚丫蹲在地上,晴鸢赶忙让她踩在自己的薄被褥上,然后她整个身子出来,用被褥将小于情裹上。

“小姐不要胡闹,天气还冷,要是着了冷风,明日该怎么办?”

“不碍事,我轻易不生病的!”小于情说完,双手用力挣开被子,然后将它重新裹回到晴鸢的身上,紧着着,她一个灵敏的蹿跳,又回了床上。晴鸢见状,也躺了回去。

“姐姐,早些睡了吧。以后的事,不要担心。”

晴鸢听到小于情亲切的喊她姐姐,一句“妹妹”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小姐也睡了吧。”

初见晴鸢的一字一言,于情都记得清晰,两人命运的交缠,也自那时开始。

明万历四十七年

“妹妹过几日便要嫁与方官人了,恭喜。”晴鸢站在于情的闺房之内,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向她道喜。

于情转头向晴鸢看过去,微微晃动的烛火影子随着距离的增大,投射到她那里的时候,将她的面容映衬的越加模糊。

“何必恭喜,你不也要嫁给钱老爷了?”

“晴鸢嫁给钱老爷,自然比不得妹妹嫁给方官人,我是去做低贱的小妾,而妹妹是方府的正牌夫人。”

“既然你不喜欢做妾,又为何答应?”

“做妾自然比不上做夫人,但总比做一辈子的丫鬟好些,妹妹说是不是?”

“自打你我熟识之后,我何曾将你视作丫鬟?”

“妹妹自是待我不薄,但丫鬟就是丫鬟,想来往日也是我不知亲疏,以为妹妹待我好,我就成了和妹妹一样的人。”

听到晴鸢的话,于情突然从床边站起来,她一边走向晴鸢,一边问道:“你与我说亲疏二字,可是真心?”

晴鸢注视着越走越近的于情,强迫自己正视她的目光,然后装做不在意的回答道:“不曾有假。”

于情走到晴鸢面前,和她四目相对,眼中闪着愤怒与泪光继续问她:“你可知道我为何待你好?”

“知道,妹妹天性善良,当日不忍看我流落街头,于是向夫人老爷求情。我本和妹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都是妹妹不嫌弃,待我如同姐妹。”

“姐妹?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姐姐看待过,我…”于情被晴鸢打断,剩下的话含在口中。

“妹妹不要再说了,现在说这些无益。”

“在只有你我二人的地方,你只叫我情儿,为何今日你换了称呼,还这样三番五次的贬低自己?”

“晴鸢说的乃是实情,妹妹不必动怒。”

“我并没有迁怒于你,可你我二人从未这样生分过。”

“妹妹对我有恩,我一直心存感激。如今妹妹要出嫁,夫人已经为你重新选好了一位比晴鸢更好的丫鬟来做陪嫁。我不过是妹妹身边的一个过客罢了。既然是过客,晴鸢自然不愿妹妹为我的私事过度耗费心力。”

“你不是过客,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客,假如你在我眼中不过如此,我何必时时将你放在心上?”

于情句句真心,目的是想要让晴鸢明白她在她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面对于情的每一句真心话,晴鸢心中备受折磨,她又何尝不知这几年来于情待她如何,可知道又能怎样?一月前夫人与她的谈话,她句句记于心间,眼下她要做的只当有一件事。

“前生未悉两何为,今世相逢死不离。你还曾记得,这是你承诺过我的事情?”于情不甘心的质问晴鸢。

看到于情眸中含泪,伤心至极的模样,晴鸢很想把她拥入怀中,然后像往日一样同她耳鬓厮磨,她更希望受伤的只有她一个,可她绝不能这样做!任何的后退,都会让她在这场劝说中惨败,而一旦这次她败下阵来,就再也不能狠下心来同心爱的女子说出这些残忍的话!

她眼下要做的,是让于情恨她,恨她不念往日的温情,恨她出口伤人的恶语,恨她抛弃坚如磐石的承诺,恨她甘愿今后从她的生命中缺席。

“记得,晴鸢没有一日忘记。”

“既然记得,为何说出像今日这般绝情的话!”于情的言语中满是责问。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天色不早了,还请妹妹早点歇息吧。”晴鸢试图用这个蹩脚的理由,结束两人之间焦灼的谈话。

“只要你毁约,我便当做此事从没发生!”于情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像极了小时后她护着晴鸢,不让别人伤她一丝一毫的倔强模样。

晴鸢转过身去,稳住声音中的颤抖,然后说道:“妹妹是否要嫁,轮不到晴鸢来拿定主意,但晴鸢要嫁,还望妹妹成全!”

“明日你我二人都毁约,然后我同你逃跑可好?”于情一两个箭步冲到晴鸢面前,向她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

“妹妹一向是心思缜密之人,怎么今日也说出这种糊涂话来。毁约?毁了约,我的荣华富贵没了,你拿什么赔?”

“荣华?我与你相知这六七个年头,你是不是贪慕富贵之人,我怎会不知?你若是担心于家上下的性命,大不了我说服爹娘大哥一同逃跑!”

“妹妹这是失了心智,说出这等混账话来!老爷夫人对你的恩情尚未报答,身为人女又怎能要害得他们同你流落街头?”

面对晴鸢的指责,于情自然羞愧难当,但她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也并非此意。她只是要晴鸢明白,她是自己坚定的选择!

“我并没有妹妹想得那么清高,面对这样的富贵,我自然有选择的权利。与其一辈子过这种清苦的日子,不如去享受被人服侍的生活,难道妹妹这么多年,看我在于家的生活很让人羡慕吗?”

“我说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丫鬟看过!”于情有点歇斯底里的喊道。

“那是妹妹的感受罢了,我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你并不知!妹妹还是赶紧休息吧,我还要去厨房收拾今日剩余的家务。”

晴鸢说完,迈步向房门外走去。

“等一等,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于情的声音里显露出疲惫,神情也暗淡了几分。

“妹妹且问。”晴鸢背对着于情,衣角被从刚刚打开的门缝外迎面吹来的风吹得轻盈飘荡。

“我若与你共赴黄泉,你可愿意?”

“不愿!”晴鸢说完,推门而去。

风从门外吹来,吹灭了烛火,也吹凉了一半于情的心。她倚靠在门边,看着悬挂在夜空的下弦月,嘴中重复着那句“前生未悉两何为,今世相逢死不离”。

晴鸢趁着朦胧的月色,走到庭院里的一处角落,她蹲下身去,再也止不住眼泪,低沉的呜咽声化作风中的声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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