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项出声,言语桀骜:“倘若要夺回燕云十六州,不知指挥使有何良策?”
莘爻笑了笑:“良策,自然是有的。但我更愿意听听诸位的看法。”
封项嗤了一声,没有接话。
钱复看了眼众人,斟酌道:“若要下官来看,骑兵优势甚大,若不削弱他们的力量,实难成事。”
封项打断道:“说得这般动听,不知钱刺史有何削弱契丹人的良策?”
钱复沉吟片刻,侧首望向张青霄:“我听闻莘爻已叛变阿保国?敢问张天师,此消息可属实?”
莘爻叛变?!
路为友三人心头一跳,纷纷转头望向张青霄。
张青霄微微颔首:“我与游龙帮的三位堂主于墓穴救师叔时,从阿保国大萨满口中得知莘爻叛变一事。回城后还未来得及同诸位武林英豪们说起这事。”
路为友问道:“会不会有诈?”
张青霄余光扫过高堂阔坐的某个女人,微微摇头:“是真的。”
莘爻长眉微挑,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未曾想到,经历过种种变故,加之赵国二十五路大军灭魔一事,他竟还真相信她能心无旁骛地帮着赵国。
思及此,莘爻原本冰冷的心像是被某样柔软又温暖的东西触碰了一下,自心底里泛起酸酸涩涩的味道。
她强行压下这股不同寻常的异样。
“虽然不知道莘爻为何要叛离阿保国……”
钱复露出一抹笑,有些看好戏的促狭。
“但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青霄静静端坐在旁,面色温和,姿态四平八稳,不漏半分额外情绪。
钱复问道:“莘爻掌内统司数十年,乃契丹皇帝手中利刃;倘若她真的叛变,张天师以为我等能否拉拢此人?”
人群环围,张青霄盘坐其间,素净的袍身沾染地上尘土,嗓音依旧缓慢而从容:“人人都知莘爻是汉人,弃故国而投敌,是谓无节。”
“既转投契丹人,又叛主南下,是谓不忠。”
“无节无信,不忠不义。张某耻于与她深交。”
言下之意,就是莘爻人品实在不堪。
选择拉拢莘爻,无异于与虎谋皮,尤其她还是条恶虎,极考验驯虎的手段。
钱复想了想莘爻狠辣的手段,微微摇头,在心中否定了拉拢莘爻的计划。
“莘爻实在人品堪忧,我等还是另寻他策吧。”
伪装在人群中的莘爻:“……”
很好,十六年不见。
小道长何止会面不改色的撒谎了。
甚至这言语之上也颇有辛辣之气。
莘爻唇角动了动,又被她压制下来。
张青霄见她这番,故作不知地转开头。
封项盯住莘爻,不怀好意道:“咱们这么多人都没什么良策,不如还是听无名大人说说她的良策吧。”
莘爻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封项:“……”
韩子真忍俊不禁,忙低下头,不叫人看出他憋不住笑。
封项冷笑:“好,先将澶州守住再提吧。”
“笃,笃……”
院外传来更夫敲打铜锣的声响。
刺史府的书房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钱复尊敬地送出莘爻。
“无名大人,我已着府里女眷为您和轩管事备好厢房。”
莘爻微微颔首,由女婢引路,往内宅走去。而轩管事,则由小厮引去另一处男客厢房。
眼见着莘爻背影消失,张青霄亦出声告辞。
钱复忙道:“张天师请慢。”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五寸长盒,道:“安抚使莫慌,我听闻何剑仙深受重伤后,专门寻来的良药,对外伤极有好处。”
“何剑仙是为了护卫澶州百姓才遭到契丹兵围攻,又在萨满手中受到如此多的折磨。”
“本宫心中愧疚,这良药也算做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张天师莫要推辞。”
张青霄致谢后接过长盒,盒上刻着精美浮雕,仙鹤展翅,脚踩祥云,美轮美奂。
且不说盒子里头的伤药价值,便是这盒子,亦是不可多得的贵重珍品。
当真是大手笔。
张青霄心中微微一哂,在众人注目下打开盒子,里面正躺着两瓶小罐,葫芦样式,一青一红,不过常人食指大小。
见众人目光都被药物所吸引,钱复不由得精神振奋。
当即解释道:“这瓶昆仑圣药,还是家中族人有缘所得。族中仅此一份。青瓶内服,红瓶外敷。两相调和,颇有奇效。”
张青霄微微失笑:“青霄代师叔多谢钱刺史这番心意了。”
说罢,张青霄等人恰时离开,将独处空间留给了钱复和封项。
走出刺史府后,路为友面色凝重地拦住张青霄:“张天师,钱刺史不对劲。您需小心些。”
张青霄微微颔首,温和一笑:“多谢路帮主好意提醒。”
等张青霄师徒二人离开后,司马清风陡然开口:“路大哥,澶州的水愈发浑浊了。”
路为友失笑:“有吗?可在我看来,澶州的局势早已泾渭分明了。”
慢又青侧首:“路大哥是说,咱们张天师已决定站在这位空降指挥使的阵营了?”
司马清风:“这伤药的时机给的实在巧合。”
“怎得张天师回来足足一天,也不见钱刺史给出良药;偏巧指挥使露面后,他身上便揣了个良药呢?”
“甚至当着封将军的面送药,不正是要拉张天师入他方阵营的意思吗?”
慢又青笑骂道:“老狐狸,真是狡诈。一天前,他还是无所谓封项是否太过跋扈专权。一天后,他已然跳到封项对面,要帮着指挥使夺取澶州的兵权。”
司马清风:“最重要的是,张天师接下了药。”
路为友笑问:“二位弟弟,若你们是张天师,你会选择指挥使,还是封将军?”
慢又青嘿嘿一笑:“我可不傻,这位指挥使俨然是身负皇命来的澶州。选择指挥使,可比封将军稳当。”
司马清风颔首,片刻又有些迟疑:“只是……”
慢又青奇道:“只是什么?”
司马清风:“封项为人确实傲慢自大,又争强好胜;可他能抵御契丹兵,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良将。”
路为友赞同道:“不错。我听闻他与整个澶州兵打成一片,又体恤将士,故而很得军中声望。”
“指挥使想要接受他手中的澶州兵,怕是有些困难。”
“我若是封项,钱刺史与张天师皆押注指挥使,手中唯一掌握的王牌就是澶州兵权,必定不会相让。”
“澶州……果然不平静了。”
话音一落,三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出无奈之色。
“师父,那指挥使为何非要拿住封项手里的兵权,她自己不也有兵吗?而且她手握的还是禁军,而且还是十万!”
韩子真越想越觉得那女人实在莫名其妙。
既然有兵,干嘛不出,非要来澶州做个光杆司令,还要临时拔用封项手底下的厢军。
厢军乃是各州地方常备军队,平日主要从事劳役,里面鱼龙混杂,但要论战力,与禁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当真有大本事的,早就入了禁军。那些禁军选拔淘汰下来又不甘平庸的,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进入厢军。
赵国对军户管治严苛,一家是军户,代代都要以此为生。甚至以黥刺来区分军户和百姓。
而禁军,厢兵,府兵待遇相差悬殊,军户之子若要跨过原生军籍,成为禁军,更是需要天赋与努力的积累。
“既然开封府有十万禁军,何不直接与契丹人拼杀。”
张青霄:“禁军职责,拱卫陛下。又岂能大军出动到澶州?”
韩子真:“不能带一部分来澶州吗?”
张青霄:“事急从权,并非不可以。”
韩子真:“那她就是傻。”
张青霄:“你认为她与封将军争权一事,做得不对?”
韩子真:“虽然我也看不惯封将军那傲慢模样,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当真是有行兵打仗的本事。”
“如今这指挥使,一直待在开封府,没有行兵打仗的经验。贸然领了兵,封将军哪里会出手相助,不在背后射冷箭就已经万事大吉了,更何况澶州还是契丹人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根本不用打了,我掐指一算,必定吃败仗。”
韩子真小大人一样地耸耸肩:“我若是指挥使,才不会一来就得罪封项,引起权斗,而是应当一直抗外!”
张青霄毫不客气地敲了他一板栗:“傻徒儿。”
韩子真捂着头,眼泪汪汪:“师父干嘛骂我,我有哪处说错了吗?”
张青霄:“你认为她会想不到吗?”
韩子真撇嘴:“那她怎得还往死路上走?”
张青霄摇头:“你是没有见过赌徒。”
韩子真不服:“她要赌自己掌不掌得了兵,就要拿整个澶州做赌注吗?”
张青霄温和的眉眼一弯,像是在笑韩子真一团天真的傻气。
“她可不是赌自己掌兵。”
一个能力超出常人所能认知范围的人,她的任何决定,都是无法为常人所理解的。
正如他早于十六年前便知道那个人带的一手好兵,亦亲眼目睹过那批虎狼之师在战场上如何所向披靡,又如何被人坑杀得一人不留。
正如他早在认出她时,就已经揣测她已经步步为营,做足万全准备。
“那她是赌什么?”
“天命。”
粮草已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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