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爻上前打量着石门,心中轻轻“啧”了一声。
——比起凹凹凸凸的石壁,石门很光滑,与石壁严丝合缝贴合,没留一处缝隙。若不是它那隆起的弧度好似龟甲壳一般,比周遭的石壁要圆鼓鼓上一圈,愣谁也看不出这是道石门。
原守仲笑容一团和气,双目却在隐晦地审视莘爻。
三人被困在密室多时,莘爻猝然出现,既能避开他们的掌风,还懂得空中卸力,哪里是普通盗墓贼该懂的武功?
他虽然阻止了尚多季对莘爻动手,手段却比其高明得多,意在试探莘爻口中“盗墓贼”身份的虚实。
“二哥,何必问她。既然天井被打开,我等爬上去就好!”尚多季不屑地瞪了莘爻一眼。
莘爻忙露出尴尬一笑,在他**裸地嫌弃目光中低下头。
原守仲瞪他一眼:“不可!我等出去了,如何找到张......他们。”
莘爻耳朵一动,食指不自觉地轻叩。
原守仲口中的那个“他们”想必极为重要,他一说出口,尚多季便瞬间沉默下来。
姓“张”,又在武林中身份极重。
结合澶州这样特殊的地方。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倒是位故国旧人。
莘爻心中长长喟叹一声。
下一刻,她的心蓦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阴暗的念头,怎么也止不住。
——十六年没见,她迫不急待地想要见到这位旧人重逢时的脸色,会不会比诏狱里的囚犯还要难看?
想到此处,莘爻摩挲着手指的动作愈来愈缠绵,心中难耐的痒意仿佛一浪又一浪拍击的浪花。
莘爻心底清楚她不应该出现在某人的面前,起码现在不行。
可是,真的很想亲眼见到他的脸色还能有多难看呢!
阳光忽明忽暗。
莘爻扫了眼游龙帮三人,心中下了决定:他们绝计是叫人诓骗到墓穴里的,此人必定是赵国大敌,我何不跟在这三人之后,查明缘由,也好趁机快刀斩去敌人。
“三位大哥,纵使你们想从天井爬上去,也是不可能的。”莘爻想明白后,故意弱弱出声,点出问题关键。
“为何?”尚多季浓眉一拧,凶戾的目光朝她射来。
他此时心绪纷乱又暴戾,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与外面的贼人厮杀,也好过在这鸟不拉屎的密室里生灰。
莘爻笑而不语,犹如耐性极好的蟒蛇,慢悠悠地吐出舌芯,引猎物上钩。
她既然要跟在三人身边,找出赵国的敌人,自然不会轻易让游龙帮三人出去。
待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时,她极为自然地指了指天井,道:“诸位以为,墓穴为何要挖出天井?”
原守仲道:“还请妹子赐教。”
“赐教不敢当。”莘爻暗黄的脸颊适时升起一抹不好意思的坨红。
作为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祖学渊博的盗墓贼,她尽职尽责地将自己的所学所知尽数道来:“北地挖墓,与南地不同。”
“北地墓穴往往更深,封穴时,再恢复成平地;南地却常常堆起坟堆。”
“为了防止挖深后,会造成墓穴塌方。顶上便挖出天井。”
“此处离天井大约七丈五,三位若是想要爬上天井,必会攀岩石壁,也许还未碰到天顶,我们就得埋在里面了。”
原守仲心中一惊,他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纵使是处理了数十年的游龙帮业务,所辖之地亦大多是在江南一带。
故而,原守仲对北地的习俗确实知之甚少。
此时,他不免露出一副受教的表情:“大妹子家学果然渊博。”
莘爻含羞一笑,深藏功与名。
了解墓穴有什么难的?
她活了三十六年,前二十年之事暂且不提;
这十六年来,她替阿保国的契丹皇帝做事,官至内统司指挥使......嗯,基本上是两国最不招人待见的官员。
内统司,听起来气势满满。
实则......是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专门负责调查百官,奉令破门抓人。
莘爻抓过的官员数不胜数,甚至三品以下都不配她亲自出马。
落在她手里,家破人亡就是最窸窣平常的事情。
她做内统司指挥使时,内狱大门前日日有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见多了尸体,自然就见多了墓。
“不可!我等死便死了,可张天师还在墓里。”陡然开口说话之人正是尚多季。
他说到这里,一咬牙,大步走到石门前,收腹提气,虎掌大张,运劲双臂,竟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独自将石门推开。
莘爻冷眼旁视,看着尚多季脖子泛红,上面的青筋一条条暴起,但石门依旧纹丝不动,晃也不晃。
“老四,回来!”原守仲沉声道。
尚多季不理会,仍旧固执地推着石门。
另外两人不由得同时长叹一口气。
原守仲无声摇头:“这大石门重达万斤。除非天生神力或负上乘武功,怕是任谁也推不得。”
莘爻看得眼累,无声地打了个哈切。
在众人眼皮底下,她借着打哈切的动作,中指与无名指已夹住一枚小小的珠子。这珠子与米粒一般大小,又有莘爻手法隐藏,在场三人皆没有看见她将珠子弹出。
珠子轻巧卡入石门与石壁之间,破开的风声几不可微。
“呀!”
莘爻惊呼一声,三人齐齐望向她,谁也注意不到那细微的风声:“二位大哥,你们口中的张天师,可是龙虎山天师府掌教——张青霄?”
麦行叔觑她一眼,兀自闭上眼睛,并不回答。
游龙帮帮主闭关多年,游龙帮大小事务大多由原守仲接手,他行商在外,多以笑脸相迎。
此刻三弟不给对方面子,原守仲惯性给足彼此脸面,替莘爻解答:“不错,正是张天师。”
莘爻轻呼一声,适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上次听闻张天师的消息,还是二十天前北地各城失守,他广发英豪帖,邀天下群雄共赴北方,抵御阿保国。”
莘爻口中说着自己是饶州人,龙虎山正在饶州。她对张天师之事有所耳闻,倒是应证了她话语的三分可信度。
原守仲心中的狐疑与猜忌一时间千回百转,有些拿不准莘爻究竟是真的盗墓贼,还是个冒牌货。
但他可以确定,这一惊一乍的女子与他们的敌人并不熟识。
如此,倒也不是不可利用一番。
原守仲眼光一转,顺势就地一坐,望着天井外的蓝天,语气寂寥,喃喃道:“不错。我等皆是追随张天师而来的。”
“自棠朝国祚崩塌,多地揭竿而起,我汉人便如水上浮萍,有今朝没明日……直到太祖登基,才有了缓足之地。只可惜我赵国建朝不过二十四哉,竟又要迎来生死存亡之困。”
“阿保国狼子野心,欺我汉人太甚!我等虽不敢称自己为侠义之士,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澶州乃我大赵抵抗前线。一旦澶州有失,开封危矣。”
莘爻目露感动之色,言辞恭谨:“大哥,你们应当在前线抗敌,怎会来这墓穴里?”
原守仲沉默片刻,只道:“中了敌人奸计。”
“什么奸计,明明就是那封项不善治军。说什么少年将军,我看不过是徒有虚名!“尚多季回头骂道。
他久推石门,脸色涨得青紫,神情又凶狠,看出去颇为吓人。
“慎言!”原守仲凝他一眼,目带谨视。
尚多季怒踢石门一脚,发泄心中的愤愤不平。
莘爻眼睫忽闪了一下,这个动作很轻,没有任何人看见。
看来澶州与阿保国在战斗中棋差一招,险些出了大乱子。
如此,不必再耽误时机了。
“诸位大哥,”莘爻指着石门道:“我好像看到石门动了一下。”
三人目光齐齐投落到她身上。
莘爻一脸纯良地建议道:“三位大哥不若再试试......”
“呵呵,试试?我努力了这么多次,难道这次就能一推就开吗?”尚多季一拳锤在石门上。
还未等他嘲讽的笑容完全张开,石门开始抖动,灰土扑簌而下。
“老三,继续!”原守仲眼神一亮,高喊道。
尚多季迅速回神,再“梆梆”两拳打在石门上。
“碰!”石门终于不堪重负,重重倒在地上,扬起高高的灰土。
“这......”三人瞠目结舌,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想要分清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石门正倒在三人脚前,尚多季试探地踢了一脚,痛觉令他瞬间清醒:“真的开了,二哥,三哥,它真的开了!”
原守仲正如梦游般怔在原地。
莘爻却陡然伸起手,旁若无人地鼓起掌:“大哥气大无穷,小妹佩服。”
尚多季喜色褪去,低头打量自己的一双手,喃喃道:“可是没道理啊,怎么突然就......”
“行了,咱们快去找张天师。”原守仲快步走出,撞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他勿要多言。
其实在石门倒地时,原守仲也有点恍惚。
石门为什么会突然被四弟推开?
原守仲脑海中瞬间出现一道坚定的声音:这件事情,必定和姚糖有关。
姚糖出现得诡异,甚至没人看出她是怎么一步不动地帮助四弟推开石门的。
但于原守仲而言,姚糖既然不是敌人,那她是何身份,真的影响他们吗?
甚至,在危险重重的墓穴里,姚糖是可以拉拢的一方。
所以他忍耐住自己的所有好奇,岔开关于石门为何会推开的话题。
四人走出密室,麦行叔拿出火折子,试了好一会儿,才点燃了它。
“这墓室想必封闭已久,空气久不流通。还不知这火折子能燃多久。”原守仲一边护着火折子,一边叮嘱道。
“二哥你看,这有个墓碑。”就着火光,尚多季眼尖地看到了不远处有座高物。
三人走到墓碑前,尚多季一马当先接过火折子,贴近墓碑。
他扫了一眼,当即面露厌恶:“这还是个契丹人的墓!”
他在澶州待了段时日,见过契丹文的模样。虽然认不出石碑上刻着什么话,但却肯定是契丹文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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