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热闹拥挤，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何剑仙的英姿。骤然，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盖过所有人的谈论。
“难怪天下人奉何剑仙做剑仙。”
“我远方的表姨就在江南嘉兴，我曾经去嘉兴做客拜访表姨，她每每提到何剑仙，便说他数十年来游走四方，专平不义之事。”
“昔日嘉兴有魔教作乱，何剑仙外游时救下嘉兴富商的妻儿，沿路护送，在嘉兴待了数月，为百姓除去魔教才离开。”
何不平昔年的义事被人当场道出，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里炸响。
聚众在一起的百姓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有人发出啧啧称奇的赞叹；有人摇头晃脑开始提起自家与江湖某些人物有甚关系，与何剑仙曾在某年某地见过一面；有人趁机挤到熟人身旁，大伙挤在一张小小长凳上，侧耳听着热闹。
莘爻没有像旁人一样朝前拥挤，她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寻了个视角高的位置站住，能囫囵见到人群的全貌。
此时的马街人流如织，现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围着正中心坐着的一人交头接耳。
圆圈的正中心里正坐着个年近花甲的白发老汉。
老汉坐在馄炖摊旁的长凳上，他左手抵着馄炖摊用来招揽生意的方桌，桌上摆着一碗酸菜馄炖，汤上撒着几滴油花，亮铮铮的，引人饥肠辘辘。
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老汉口中的故事吸引，谁也没心思吃这些饭食。
莘爻目光落在老汉身上，眼中闪烁着莫名情绪。
老汉面貌瘦削，长衫缝着几块粗糙的布丁，看他的打扮，倒是个说书先生。
可他姿态远比所有人都更坦然自若，他大刀阔斧般坐在馄炖摊的桌前，不像个文人，倒更似战场上的连胜将军。
“诸位既对何剑仙如此好奇，便且听我说。”
“何剑仙乃当世五剑仙之一，号‘义剑仙’，他出身饶州龙虎山天师府，乃当今正道魁首张天师同门师叔。”
“这龙虎山天师道一门，在武林中算作一个异类。”
“传闻九百年前，一个张姓道士游走四方，在饶州某峰若有所悟，静修九九八十一日。落日浮远树，桑柘生微烟，他见证过天地，忽地领会了‘道理尽在人间烟火’。”
“这一悟，天地为之震动，风云巨变，电闪雷鸣，虎啸龙吟。”
“待云销雨霁，峰顶道袍孑立，霞光万道。”
“道人起身正冠，大笑着朝山下走去。”
“此峰，后得名龙虎山。”
“道人在此建起道观，广收门徒，传承至今。”
“龙虎山满门道士，授百姓香火，庇护一方，固守饶州，从不沾手武林斗争。”
围观的百姓们不由得齐声喝彩，引得马街上的闲散看客们心生好奇，也不由得往这方向聚集。
不到顷刻之间，人群愈集愈多，连商贩们都放下手里活计，难掩面上的好奇，侧耳倾听着人群里的动静。
热闹的气氛不断高涨，有个看客陡然发出疑问：“龙虎山既然不沾手武林纷争，可为何我听闻江湖‘五大剑仙’，龙虎山独占其二？”
此言一出，热腾腾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众人屏息望向说书先生，等着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说书先生面色不改，抚须一笑，道：“掌门天师一脉世袭罔替，更是深居简出。按常理来说，剑仙出在谁家，也不可能出在这么低调的龙虎山张家。”
“偏偏在三十年前，龙虎山出了个怪徒，按资排辈，他还是张青宵的师叔。此人生性洒脱，四处游走，惩奸除恶，剑法高超。江湖中人常将他与另外四位俊杰相提并论，同时冠以剑仙之名。”
“此人，大家应当猜到了。不错，正是这位何剑仙。”
人群爆发惊叹之声，现场再次沸腾，跃上高峰。
“先生，既然龙虎山有两位剑仙，那另一位剑仙，可是张天师？”
说书先生哈哈一笑：“错了错了。五剑仙闻名江湖已有三十余年，如今皆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你看这张天师，正值壮年，哪里会是剑仙呢？”
“那为何，张天师会是武林魁首？”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头扎两个小髻的女童坐在父亲的臂弯里，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望着女童憨态可掬的模样，露出慈祥的笑容，道：“小囡囡，你年岁小，不知道十六年前的一桩震惊武林的盛事。你的父亲那时候怕也只是个孩童，对此事也应当没甚记忆。”
女童父亲心下疑惑，口中反复呢喃“十六年前”，陡地“哎呀”一声，忙道：“先生说的，莫不是十六年前魔教覆灭一事？！”
“魔教？”
“好耳熟的名字啊……”
“莫不是当年惨绝人寰的那个魔教？”
现场变得落针可闻，众人各个面带惊疑之色，有对“魔教”二字的陌生、排斥和厌恶。
闹哄哄的马街上无人再出声，连哭闹的孩子都被父母捂住口鼻。
“大家无须紧张。”
说书先生宽慰道：“魔教早已覆灭，我们仍活在太平盛世。”
“魔教……真的没了吗？”
说书先生眼底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不错，正是十六年前，那场烧灭魔教的五神山大火，它覆灭了魔教，亦成就了张天师。”
“难道是张天师杀了魔教？”
提起魔教，如今太平了十六年的百姓对他们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只知道家中长辈提起他们时总会浑身发颤，大骂魔教猪狗不如，四处屠杀生灵。
长辈不安的情绪进而影响着他们，即便不熟悉魔教，可提到它时，所有人都觉得一阵阵毛骨悚然。
“是，也不是。”
“先生，这到底是‘是’，还是‘不是’？你让我们糊涂了。”人群中的看客急急打断说书先生，面带不悦之色。
说书先生并未恼怒，笑道：“魔教横行霸道一百多年，又岂会是一人便可以剿灭的？张天师那日可是携了二十五路大军共剿魔教，才将他们悉数灭杀干净。”
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惊呼声、鼓掌声，尤其是在魔教的阴霾笼罩之后，这股被压制的热情更加狂热，群起激昂，此起彼伏，热闹异常。
有人甚至开口抨击：“为何之前没有人带大军去剿灭魔教，这灭魔的功劳可太大了！”
头脑清醒的人立即反驳道：“过去那是生逢乱世，占了好运。自太宗统一南方，还能让这等魔教浑水摸鱼，屠戮百姓？”
察觉不对的人又发出新的疑问：“那太宗怎得不自己派兵去，非要让张天师带兵？这怎么看，都像是将功劳送给张天师一般。”
说书先生笑道：“不错，为何不派兵去打，反倒要让张天师带队。诸位想必都很好奇吧？”
百姓们的好奇心被勾起，纷纷点头。
说书先生道：“魔教能壮大百年，自然底蕴深厚。过去不是没有人想要灭魔，只是魔教总坛‘五神山’向来隐秘，以往旁人寻仇都找不到他们的老巢。谁又能猜到他们把老巢建在巫山的神女峰上呢？”
“是啊，张天师怎么知道魔教圣坛所在？”看客们立即点出关键之处。
说书先生摇头：“这一点，老朽可不知道。”
“但灭魔的首功，舍他其谁？灭魔一战后，太宗在京师为张天师设立授箓院，改龙虎山真仙观为上清观，并赐帑银在龙虎山扩建上清观......并下达诰命，张天师可统领三山道教，乃正道之首。”
众人纷纷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张天师的正道魁首之名，有这样一个出处。”
说书先生笑道：“因有如此渊源，故当今圣上命武林群雄共抵契丹，张天师才会首当其冲，广发英豪贴，携群雄荟聚澶州。”
“这安抚使之名，便是圣上认可其忠心的褒奖。”
莘爻抱胸屹立，看着四周人头攒动，喧哗声不绝于耳。心中不起半分波澜。
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她熟知的不能再熟知，倒是他最开始在言语中透露出岚烽城守军的惨况，令她不免侧目。
想来，澶州已快到弹尽粮绝之时，她该出手了。
莘爻不再耽误时机，快步走入一处暗巷里，几番走转，从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出来，面前出现一个小而萧条的院落，门前两根顶着房梁的门柱漆皮脱落，露出刮痕。
屋檐上装着牌匾，牌匾覆了层常年积垢的灰土，隐约能看出“扁鹊在世”四字。
大门朝外敞开，即便门前稀落冷清，倒也符合药馆对着病人大开四方便宜之门的行规。
莘爻提步走进去，影壁后便是药馆的正堂，一个青壮汉子正大汗淋漓地奋力磨药。
汉子手底下滚动的药碾子已染上草药的郁青色，药草碾碎后散发出的清新香气在整座小院里弥漫。
“劳问，可能配药？”
汉子胡乱擦汗，朗笑道：“娘子要配什么药？”
“家中病急，求丸保命延寿丹。”
“保命延寿丹……正好，药馆里备着的都齐全。”
“慢！”
“娘子还要配什么药？”
“这保命延寿丹，须按我的方子去抓。你仔细听好了：一两硫黄、两分芒硝、三盅明雄黄、四斛辰砂、五钱赤石脂、六分紫石英、七枚阳起石。还有……”
汉子笑容渐消：“娘子，还有什么？”
“还有第八味。”
莘爻取下头上的海棠花簪子：“第八味，便是海棠。”
汉子哈哈一笑：“娘子莫不是诓我？这丹方不对。”
“哪里不对？”
“娘子这药，多了两样致命之物，怕是会吃死人的。”
扁鹊定下的保命延寿丹药方，所用上的药材只有硫黄、明雄黄、辰砂、赤石脂、紫石英、阳起石；莘爻多添置了一味芒硝，一味海棠花。
汉子说她这药方会吃死人，确实不假。
莘爻却道：“不多不少，正好八味。”
汉子眼底划过一抹暗光，道：“娘子既然执意如此，请随我来选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