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色复杂地看了银雁一眼，不卑不亢道：“我叫竹。”

“清华其外，澹泊其中。是个好名字。”银雁轻挑唇角，但很快便下压，“希望你真能做到人如其名。”

语毕，她往出口走去，这次是真的离开。

瑃赶紧遣散了看热闹的孩子们，又让身边的侍女去通知竹的家长，将她领了回去。

德薇蒂尔万众瞩目的开学典礼有惊无险。

……

沐灵从礼堂出来时，银雁站在礼堂外面那颗百余年的粉色花树下，花瓣似雨，飘落在她勋章卓卓的肩头，柔和了她的轮廓，也将她从高高在上的佛堂拉入红尘。

“我要走了，周末见。”银雁嘴里说着道别的话，身体却没离开的意愿。

这段时间，银雁虽没有每天陪她训练，但两人至少每天都能一起吃饭，倒是培养出了“饭搭子”的友谊。

沐灵有些不舍，但这样的离别，以后还会发生很多次，她要习惯。只有努力学习，以后进入开拓舰队，她们才能少些分别。沐灵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露出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尔后挥着手，同她道别：“银雁姐姐，周末见。”

沐灵很不喜欢离别，但聚散乃人生常态，无人可抗衡。譬如小王叔那般的人，飘零半生，归来仍只有他自己。

一直到沐灵的身影消失，银雁还站在树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指挥官，既然舍不得，您为何一定要让沐小姐现在就去上学呢？”和怡来时，就见到银雁略显萧索的背影。她不懂，明明指挥官可以让沐小姐一直陪着身边，在脑域就能学的知识，何必多此一举去学校呢？

银雁只简单地解释道：“她还小，需要交朋友。”

事实上，沐灵的心理年龄未必比不上如今的成年人。但曾经作为一国公主的她，定也是恣意潇洒，不似如今的万事小心。银雁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死气沉沉的老人，苍老的她无法给沐灵带来活力，那些同龄人却可以。

舰队里最年轻的士兵也有五十多岁了，沐灵现在并不适合待在舰队，她需要去接触和她一样年轻的人。

和怡没再说话，对于沐小姐的事情，指挥官考虑得太全，也太周到了。

全到她根本无从插手，全到她自愧不如。

沐灵与银雁道别后，便独自回了宿舍。今天是开学典礼，上午没有课，现在时间还早，也没有必要去吃饭。昨天报道她来的早，收拾完宿舍就回了开拓舰队的临时营地，所以还没见过舍友。

走到宿舍门前，她先是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应答，她才掏出钥匙拧开锁。

果然，宿舍里面空无一人，但昨天来时还空着的床铺已经铺好了被子。

纺织厂虽还没建成，但联盟的援建物资已到，德薇蒂尔星人都用上了布料。

宿舍的布局她很喜欢，每个房间只住两人，床都是用德薇蒂尔星上特有的藤条编织的，配套有洗手间和洗漱间，因为是新建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很新、很干净。

沐灵躺在床上去脑域看了会儿视频，才看到一半，宿舍门自外打开，她的舍友回来了。

在门锁响动的那一刻，沐灵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床沿边端正坐着。外面进来两个德薇蒂尔人，两人耳朵上都带着微型翻译器。学校有明文规定，每个学生都必须佩戴微型翻译器，防止因为语言不通而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其中一个是沐灵熟悉的面孔，汐。

出于礼貌，沐灵含笑同她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沐灵。”

汐没想到沫的舍友居然是那日见过的泛银河人，她心中犯难，沫并不喜欢泛银河人，德薇蒂尔有这么多女孩，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沫和学校里唯一的泛银河人住一个宿舍？

汐只能勉强一笑，用翅膀悄悄碰了碰身边的女孩，“你好，她是沫，你的舍友。”

沫在见到沐灵的那一刻，原本还笑盈盈的面庞瞬间阴沉下来，汐的提醒她当然知道，但她压根不想理睬沐灵这个“入侵者”，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跑到卫生间去收拾东西，留下一脸尴尬的汐。

“不好意思，她最近心情不好，平常她不这样的……”汐讪讪解释道，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解释毫无说服力。

沐灵在知道自己的舍友叫沫时，便已经猜到这个结局。

罢了，只有三年而已，以后稍微避着点她就行。

原本沐灵以为，不求两人形影不离，只要互不打扰便可凑合渡过高中三年。

谁知沫根本不这么想，她居然去洗手间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出来便冷冰冰道：“我不喜欢泛银河人，和你住在一起我会疯，等会儿我会去申请换宿舍，以后我们就当做不认识就好。”

强势、不容置疑。

沐灵从未与这般无礼的人打过交道，她自是不悦的。但对于沫提出的换宿舍的提议，她也很赞同。还没开始上课便已经剑拔弩张，这要是日子久了岂不得鸡飞狗跳？

“正合吾意。”沐灵面色也不太好，她心中还存着身为粼波公主的那份骄傲。

“这……你们……”汐有些慌张，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最终，三人还是去了趟宿管阿姨处说明情况，后又通知了班主任，才搞定这件事情。沫主动要求搬出303寝室，沐灵入学第一天，就没了新舍友，她独自一人住在303。

这件事在学校虽然没怎么传开，但高一(1)班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直接后果就是，沐灵还没开始上课，便已经被班上的同学默默孤立。

一周过完，沐灵没有交到一个新朋友。同学们路过她身边时，要么直接绕道走，要么目不斜视当没看见她，更有甚者，那些人还聚在一起，夸张地说着她是是而非的八卦。

说不难受是假的。

她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万千宠爱，到了这里居然被那么多人嫌弃，她有时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周末回家时，她心情也不怎么好，却还是调整好情绪后才进入舰队的营地。

天色尚早，阳光正烈，却温暖不了此刻的沐灵。

“沐灵，你不开心。”小小举着手中的小蛋糕，一脸肯定道。

沐灵自以为已经毫不在意，到头来小小的一句话就让她破防。她控制不住眼角的酸意，连出口的话都带着哭腔：“小小，我很差劲吗？”

“沐灵，你怎么会这么想？”小小将没人宠幸的小蛋糕放回肚子里，拉着沐灵坐到沙发上，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你是我带过最可爱、最善良、最聪明的小孩子了！”

虽然她只带过沐灵这一个小孩，但根据她的资料库信息显示，沐灵除了精神力弱些，她的学习能力、脑域潜在开发力都是泛银河人中的佼佼者。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沐灵并不太相信对她有很大滤镜的小小。

银雁难得提前下班，本来是想带放假的沐灵出去逛一逛新建成的商业街，哪知她一回来就见到眼睛湿漉漉，却还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沐灵。

她示意小小离开，自己在沐灵旁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道：“谁不喜欢你？”

不是小小的声音，沐灵这才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银雁。

她想将快要溢出的泪水收回去，结果因为抬头太过迅猛，居然直接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慌张地抬手，胡乱地擦了擦：“银雁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银雁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一张软纸巾，轻轻替沐灵将已滑落至腮边的泪痕擦去，才低声道：“今天没我什么事，便回来得早些。我也没想到，家里居然多了只小花猫。”

沐灵清澈的眼神一滞，随即往墙上的等身镜望去，脸上有几根发丝黏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凌乱。

她急急忙忙拨了拨头发，端端正正地做好。内心的小人却早已叫嚣起来，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难看死了！

沐灵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银雁叹了口气，将小小留下的花果茶递到沐灵手里，“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惹得我们家小公主这么不开心？”

小公主……沐灵一怔，她早已不是公主了。

想了想，她还是如实把学校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她并不指望银雁能替她解决此事，只是说出来后，她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再大的困难，只要有勇气面对它，那都不是事儿。

银雁早已不记得自己做学生时是什么样子了，但她好歹做过老师，对校园冷暴力也有所了解。

不过，银雁这时只觉得沐灵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她挑明道：“很抱歉，但他们说的是事实。你确实是因为开拓舰队，因为我才能进这所学校。”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雁小小打断。

雁小小不赞同地指责道：“指挥官，根据我对你们人类的了解，您这样的话并不算安慰哦，反倒显得你很不通情理。”

安慰一个人是需要将她所受的委屈用自己的话表达出来，让被安慰的人知道你理解她的苦楚，在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这才叫安慰。

沐灵的确没被银雁的话安慰道，反倒更觉无助。

是，她确实是关系户，虽然难以启齿，但这是事实，无法辩驳的事实。她起身，强忍着眼睛里的酸涩，“抱歉，我想一个人静静。”

遇到不高兴的事，她不能像从前那样发脾气。这里不是她的家，即使银雁说让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可她终归是个外人。

寄人篱下之人，哪怕掩藏得再好，一言一行中也总会流露出一分自卑。

银雁此时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她觉得，小孩子就是要经过不断的打压、磋磨才能成长为强大的内心，未来沐灵要留在开拓舰队，接触更多危险的事物，如果她心里连这点事情都过不去，那何谈以后？

“指挥官，您可不要后悔哦！”

小小的芯片有些发热，明明指挥官平常处理其他事情时得心应手、进退有度，可为什么在教育沐灵这件事上，显得过于死脑筋，人类的思想真是复杂难猜！

银雁没理会雁小小，她也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她刚换了身衣服躺床上，雁小小幽怨的声音顺着满屋子的线路独独传到她的房间里。

“指挥官你心真狠，我好担心自己的未来哦。是不是我以后老化报废了，你也会不顾及往日的主仆情谊，直接将我丢到废弃物回收站去，让我成为那些智障机器人的零件？”

“哎，沐灵好可怜啊，想哭都只能偷偷掉眼泪，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来。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她做错了什么？”小孩子都是要呵护着长大的，指挥官简直就是在辣手摧花！

孩童的声音稚嫩，也更真实。

雁小小嗡嗡嗡的声音萦绕在银雁耳畔，吵得她心里烦躁，她从床上起来，敲响了沐灵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