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袭来,带着淡淡的熏香,幔帐轻舞,勾着在场每个贵女的心。
她们各怀心思。
姜婉儿的侍女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眼神示意她上前。
主子势高,就连身边侍女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
“是。”苏妙儿上前,端起墨瓷茶杯,杯壁被渗得发烫,烫的苏妙儿手指颤抖,
“好姐姐,你就饶过我吧。”苏妙儿走到姜婉儿面前端上茶。
不知是否是被羞辱缘故,苏妙儿的脸通红。
姜婉儿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始终没有让苏妙儿将茶杯放下。
苏妙儿烫得不行,又说了一遍。“好姐姐,你快饶过我吧。”
姜婉儿的目光依旧看着楼下台上弹琵琶的女子。
蓦地。
“啊!你要烫死我是不是!”
姜婉儿被烫的站起来,身边的侍女赶紧去检查她被烫得通红的手背。
茶杯应声落地,茶水洒了一地。
苏妙儿连声道歉,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烫了,姐姐又不让我放下......”
“你还要怪我是不是!”姜婉儿气得不行。
楼上的声音动静大到楼下听曲的人也听见了,纷纷站起来侧首打探。
其他人被吓得不敢吭声。
就连许清渺也被茶杯落地的声音吓到了,仅是一瞬。
“你是不是故意的?”沈青玉突然问许清渺,她倒多心眼善洞察。
许清渺惊讶地看着她,鹿眼微微睁大,讲话似带着轻笑。“你这是何意呀?”
“你肯定是故意的。”沈青玉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真是坏透了。”
“你能怎么样呢?”许清渺就喜欢看沈青玉一副生气又端着大家闺秀的姿态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等她们争辩,一边的姜婉儿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要去打苏妙儿。其他贵女有的吓得躲在一旁,有的去拦。
场面乱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男声打断。
闹局停下来,众人闻声看去,率先出现的是魏靖琦,而他身后站着的竟是周雪燃。
魏靖琦自幼习武,身姿端严,方才那句话说得威厉,吓得贵女们一动都不敢动。
贵女们见到太子更是惊异惶恐,纷纷垂首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发生什么了?”周雪燃问。
一片狼藉之中,他先是去看许清渺有没有受伤。
许清渺跟着众人行礼,她低着头,看着魏靖琦紧束的裤脚。
她了解,他只有要习武的时候才会穿这种便装。
“苏妙儿将滚水泼到了臣女身上。”姜婉儿先发制人,她伸出被烫红的手,期盼得到太子怜悯。
“不是的不是的。”苏妙儿语无伦次,又不敢解释什么。
而彼时,站出来帮她解释的人是许清渺。
“方才是姜小姐让苏小姐给她倒杯茶,苏小姐倒了热茶给姜小姐,姜小姐迟迟没有去接,太烫了,苏小姐拿不住才将热茶洒在了姜小姐的手上。姜小姐气不过又要去打苏小姐。”许清渺淡淡叙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正经又正直。
其他人错愕地看着这时候站出来出头的许清渺。
苏妙儿也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该感谢许清渺此时帮她解围。
魏靖琦看着许清渺,他没想到她愿意冒着得罪姜小姐的风险站出来讲出真相。
许清渺看了他一眼,两个人视线相及很快又转移,许清渺最后的视线落在周雪燃身上。
周雪燃穿着缥色勾银长衫,衬得他身形颀长,他穿淡色的衣裳总显得几分清瘦温润。
她们不敢直视太子,许清渺却直直地看过他的脸很多次。她细微发现,周雪燃不管如何,眼睛始终是冷的。
“你胡说什么?”姜婉儿难以置信,猛地看向许清渺,眼神似要吃人的威胁。
“她们可都看见了。”许清渺无忌,朝她眨眨眼。
其他贵女不愿承认,沉默着。
“如若没有此事,许小姐不会平白栽赃姜小姐吧?”魏靖琦不痛不痒地接上一句。
他愿意替自己讲话,许清渺的心里是高兴的。
魏靖琦的话听在沈青玉的耳里却很不是滋味。
姜婉儿还想再说什么。
“姜家教的都是仗势欺人么?”周雪燃轻笑一声,带有嘲意。
姜将军在堂上打压周雪燃和其一脉的朝臣甚久,有要给年轻的太子下马威的意思,还想靠着送女儿入东宫接着揽权。
这江山是周家的,可不是姜家的。
“并非如此!”姜婉儿狠狠剜了许清渺一眼,转头向周雪燃解释,“许清渺她平日就看我不顺,今日是逮着机会在殿下面前说这些。”
“够了。”周雪燃打断。
“许清渺就是处心积虑,殿下不能受其挑拨。”姜婉儿委屈地嘀咕一句。
“孤看她不像是这样的人。”周雪燃说这话又不去看许清渺,好像说的不是她。
许清渺闻言一顿,惊愕地看着周雪燃。
他说这话干什么?
“今日之事,有失世家颜面。此事孤会告与姜将军处理。”
纵使姜将军再宠女儿,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责罚还是少不了的。
翌日。
许清渺就听到了姜婉儿被关禁闭一个月的消息。
周雪燃说,姜将军这事是做给他看的。
“那你可满意?”许清渺问周雪燃。
“你可满意?”他问她。
“我?”许清渺笑出声,“她受不受罚与我何干?”
许清渺当日仅是陈述事实,并非是主动想让姜婉儿受到什么惩处。
“那日在宫中她让你摔了。”周雪燃淡淡说。
“啊?”许清渺都快忘了此事。
她没心没肺,不开心的事情记得少,不然也不会活得这般自由自在。
没想到周雪燃还替她记得这些。
雕花檀木窗开着,今日阳光尚好,光耀照进来,可以看到细小的纤尘在跳跃。
许清渺坐在桌边,拿玉勺舀了一勺槐花蜜在杯中看着它徐徐融化。
“我都快不记得了。”她说。
周雪燃跳过此事,他在替许清渺抄写许家夫子布置的诗文。
许清渺悟性不差,但字写得属实不好看。
周雪燃自小就被教导字迹要端正,他写出来的字如竹骨迹清秀。他模仿许清渺的字迹略微费劲,还笑过她的字像枯槁。
许清渺看着他的侧颜,周雪燃骨相生得极好,下颌清晰凛然,他端坐在案前,背脊直挺,玄衣勾勒出完美的身形。
“那日魏靖琦帮你说话了。”他突然停下笔,抬头看许清渺。
四目相对。许清渺玩弄茶杯的手指停下来。
许清渺回想那天魏靖琦说过的话,她面不改色,心跳却漏了一拍。“那也算帮我说话吗?”
“不算吗?”他的嗓子有点干,讲出来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平淡又不简单。
“你觉得他喜欢我?”许清渺反问,用笑掩饰。
这一次,周雪燃没有许清渺想象中对她笑,他似饶有兴趣地看着许清渺的神情,像要把她看穿。
“你想说什么?”许清渺冷了脸,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顿时杯中的水溅飞出来,在绣花桌布上洇开黑色梅花迹。
他该不会是觉得她和魏靖琦有染吧?
许清渺不喜欢周雪燃也不喜欢魏靖琦,换句话说,她不讨厌他们也不喜欢他们,只是有好感。谁会拒绝优秀的男子?
周雪燃放下笔,起身走向许清渺,他拿出帕子给她擦拭湿润的手,轻轻道,“你不要生气。”
“你那日又为何会出现在揽音楼?”许清渺趁此转移话题,她垂眸看着周雪燃给她擦手。
揽音楼也不算什么正经去处,常客都知道里头暗地有色.欲交易。
她问得理所应当,反过来怀疑他,将话转移得极其自然。
“是靖琦邀我。”
有了刚才的事,许清渺没有主动问下去,她看着周雪燃,像是只关心他的事。
魏靖琦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魏家管教严格,就连氏族子弟的娱乐都有多数限制。
“重要的事去不重要的地方商榷倒不会引人注目。”周雪燃又说。
原来如此。
许清渺松了口气。
“魏家要反。”
“你说什么?”许清渺看他的眼神像在说“你是不是疯了”。
许清渺宁可相信自己家要反也不会相信魏家要反。
百姓眼里,天底下谁反都不会是魏家要反。
魏家世代辅佐皇帝,尽心尽力,毫无私心。魏家养育出来的后脉都是为了江山和皇族献身,或文或武,多有成就,为上京良臣忠将。
何况,如若魏家要反,为何魏靖琦会傻到告诉周雪燃。
“要反的是魏言训。”周雪燃平静至极。就算如临大敌,他也始终这番置身事外的神情。
魏言训是魏丞相的庶兄,也就是魏靖琦的伯父。魏丞相从文,魏言训从军,征战三十年当了个三品将军,手握四十万兵权,在朝堂之上愈发嚣张。
“皇上知道此事吗?”许清渺不知道周雪燃今日怎么愿意和她议论政事了,还是这么大的事情。
“尚未禀告父皇。”周雪燃顿了顿,“而且,我不打算告发。”
“为何?”
“魏言训倒台,他手中的兵权会重新易主。”
倘若魏言训真的反了,就算是与魏丞相分家多年,魏家其余人难免会受殃及。
魏靖琦是魏家最早发现端倪的,魏言训膝下两个儿子全是庸才,固他待侄儿魏靖琦如同亲生,魏靖琦的武功全是魏言训传授的。比起古板的父亲,魏靖琦与伯父的感情极其深厚,许清渺常听他提起如何崇敬伯父魏言训。
魏言训最看好的皇子是周雪燃,他有意追随,开出的条件是等周雪燃登基后封官加爵,再将全皇城的御林军统率权交与他。
全皇城的御林军足足有二十万,全是精兵,事关皇城安危。魏言训开出的条件太大了,他以为在军中几十年的威严可以震慑到周雪燃。
被周雪燃拒绝后,魏言训看上了最好控制的四皇子,四皇子周礼赞野心勃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五位皇子里能力末端,没有大臣会把冀望寄托与他。
皇帝病了多年,朝中动荡许久,储君之争愈发凶烈。周礼赞最需要的就是先找到一个靠山,恰逢魏言训携厚礼登堂拜访。
周雪燃比魏靖琦更早察觉魏言训的造反之意,对弈时,他笑着问魏靖琦可有耳闻。
此言一出,魏靖琦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雪燃,看着棋局沉默了许久,思虑再三也只是说了句“伯父绝无可能有策反之心”。
他在赌周雪燃是诈他。
魏靖琦不希望魏言训走上不归路。这件事要是被父亲魏丞相知道,定会大义灭亲。
所以,魏靖琦还是主动找上了周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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