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注*选自《孟子》。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门口那扶着门框颤颤悠悠之人,他的语气轻蔑,眼神不乏鄙夷的看向二人,“字都不认识,只知道瞎猜,通篇读下来全是错的。一篇《尽心章句》被你念成这样,孟子的棺材盖都要钉不住了。”
显然他在屋里听了个全程,一番话说的小虎面红耳赤。
宋玉不忍小虎被打击,于是开口道,“他年纪尚小,不认识那么多字也正常,待他慢慢学习,便自然都会念了。”说完给了小虎一个鼓励的眼神。
“把字都学会,能读,那只能说是最基础的,读书如果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读出来那也只是个书呆子,于江山社稷于家国百姓并无半点用处!这样读书又有何意义?”
宋玉一脸莫名其妙,“我也不需要他对江山社稷有大用处,我只希望他一辈子安康喜乐。”
“你.....”大富贵顿时只觉得这群人愚昧至极,他稳了稳身体,“你可知这下一句话是什么?”
“是什么?”
“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宋玉虽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他在变着法骂她。
他朝小虎指了指,“你且过来。”
小虎犹疑的看向宋玉,得到宋玉首肯后方才挪过去。
“拿起书本。”他随后补充道。
小虎又回去拿了那本孟子。
他翻开小虎之前翻开的那一页,“这个字念‘著’不念‘者’,这个字念‘焉’,你明白吗?”
小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者’字怎么写?”
他轻咳两声,“取纸笔来。”
宋玉扔给他们两根削好的木棍,“没有纸笔,你们就先用这个将就吧。”
小虎见他手上不便,于是机灵的给他搬过来一张椅子,便与他教学。
于是二人便在院子里用木棍代替纸笔,开始写写划划起来,一个讲的深入浅出,一个听的全神贯注,宋玉也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着教学,一直到日头将尽。
大富贵扔掉手里的木棍,拍拍手,“今日便到此。”
小虎的眼里全是崇拜的光芒,“夫子你懂好多,好聪明。”
大富贵嫌弃的皱眉,“我可不是你的夫子,可莫要乱叫。”
“我不叫你夫子叫你什么,你有名字吗?”
他的眼神变得迷茫,似乎是在努力回想,半晌,他扶了扶有些发涨的额头,“我想不起来。”
宋玉见他状态不对,于是道,“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
“那以后,我便叫你夫子了!”小虎调皮道。
“你不准....”话还没说完,脑袋便又是一阵胀痛,他正是难受的时候却感受到一双沁凉的双手抚上了他的太阳穴,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准确的揉捏着。
他下意识觉得此举不妥,但是又不舍得这手指间带来的舒缓,于是选择闭目不语。
头顶传来平稳的女声,“只是一声称呼罢了,你也不希望我们总叫你大富贵吧?”
见他闭目不言,宋玉这才继续开口问道,“我有一个请求,还望夫子在养伤这段时间,多教教....小虎。”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宋玉知道他一时半会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她也不气馁,时间还长着,她总有办法教他答应。
直到手臂微酸,宋玉这才停下来,她瞧了一眼日头,吩咐小虎去准备晚上的吃食,她则在院子里收拾了一些木料,开始做起木工来。
夫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来来回回切割着一些木料,动作十分熟练,他瞧她面貌也不过十八十九,却像是做惯了这种苦力活一样,她一张脸虽生的娇嫩,但那一双手早已
粗糙无比。
心下不由得悲悯起来,“你若是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也不至于做这种活。”
“人各有路,我选的是我自己的路,夫子又怎知未尝不适合我。”宋玉直起腰,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脊背,她看向他,忽得一笑,“借由夫子刚刚教过的话来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夫子“不可理喻!”
宋玉也不气,只想赶在天黑之前把这木活赶紧做好。
没过多久,小虎便做好了晚饭,招呼二人一起吃饭,晚饭仍旧是稀饭跟馒头,不过小虎按照宋玉的吩咐在里面多放了几片肉,这样吃着有肉味也不至于太寡淡。
几人落坐,小虎拿出提早准备好的帕子,“这些碗筷我可都是里里外外洗的增光发亮,夫子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再擦一下。”
说完夫子竟真的接过帕子,仔仔细细的再将自己眼前的碗筷擦拭了一遍。
小虎宋玉相视一笑,也不多言。
待得几人吃完饭,宋玉吩咐小虎与她一起将院子里她做好的新床搬到他房里去。
小虎顿时明白宋玉这是看夫子跟他睡一间屋子,他把自己的床让给夫子自己打地铺,这才给他又做了张床。
院子里那张新床是宋玉手工做的,十分结实,床头还雕了只可爱的小老虎。
小虎摸来摸去十分欢喜,“原来寨主你忙活那么久是给我做新床去了啊,其实我打地铺睡可以的,省的辛苦你再做一张床。”
“这不是给你做的,是给夫子做的。”说完宋玉轻撇过夫子一眼,触及到对方意外的眼神,而后又对着小虎说道,“你还是睡你原来那张床,现在天冷,你天天睡地铺人会受不了的,到时候冷风钻咬你的骨头,你哭都没地哭去!”
“不嘛不嘛,我就想要这张新床,上面还有一张小老虎,这可不就是给我的床吗?”小虎拉起宋玉的袖子开始耍起了赖皮。
宋玉并不理会他的恳求。
旁边的夫子看不过眼,“他既然喜欢,你便给他便是,我也不在乎什么新床旧床的。”
谁知宋玉闻言,却看向他,一脸认真的说,“他原来那张尺寸太小了,而你生的高大,睡起来也不舒坦,所以才做这张床给你。”
夫子一怔愣,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她。
小虎听闻此言这才放弃了睡新床的想法,撅撅嘴,“好吧,那就暂时先让给夫子了。”
几人又是一番忙活,整理好床铺后已经到了亥时,宋玉以为这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打了个哈欠准备熄灯回自己房里睡觉,却听得那人开口,“我要沐浴更衣。”
他边说着,边面带嫌弃的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自从受伤后,因为伤口不能碰水,他已经多日未曾沐浴,身上难免不了味道,而他一向又是吹毛求疵之人,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活动,他再也无法忍受身上脏污,于是提出要求。
此时宋玉面色为难,似是有难言之隐。
夫子顿时不悦道,“怎么,沐浴更衣都不行吗?”
“不是不行....”宋玉想着怎样才能措辞委婉一些。
夫子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她,那眼底的意思分明就是今晚他一定要沐浴。
“我们冬天并无.....沐浴这个习惯。”
对面的人一双琉璃玉般的眼睛睁的老大,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从她嘴里听到的话。
“寨子里没有那个条件,没有澡堂也没有浴桶,烧水也废柴,索性就不沐浴了。”宋玉委婉的解释,果不然看到对方眼里惊疑跟嫌恶交织。
冬天不沐浴倒还好,身上不出汗,气味也很难散发,可夏天要是不沐浴可怎么了得,那不要将身边的人熏晕过去?
感受到他的不可思议,宋玉继续解释道,“我们夏天就在山下的河里沐浴,只是眼下时日,河水结冰,我们也没办法下河水。”
“寨子里都没有浴桶,若你实在难受,倒是可以擦擦身子。”
*
宋玉在厨房往灶里加着柴火烧热水,这已经是第四锅热水了,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柴火,叹了一口气,这身后的柴都烧的差不多了。
这又是大冷天,又是深夜的,别人早已进了香软的被窝睡觉,只有她还在给人烧热水。
要说那位爷,可真是位大爷,擦个身子擦了四大锅热水,这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宋玉忿忿的将最后一根火柴扔进去,随后将锅里沸腾的水倒进木桶,提起木桶便朝她房里走去。
此时小虎正睡着,于是便只能在她的房里擦拭清理。
她敲了敲门,等到屋内传来应答之后她才开门进去。
屋内中央是衣服支架搭起的简易屏风,那人正在屏风后面擦洗身体,屋内的烛火跳动,他的身影在投射在地上清晰可见。
宋玉不经意瞥过地上的影子,随即闭了眼睛,提着水桶往屏风后走去,边走边说道,
“你弄完了吗?这已经是最后一痛水了,家里没柴火了。”
“知道了,快了。”他不甚耐烦的回道。
路过衣服支架时,想起前三次送水时的磕碰,宋玉这次悄悄睁开一丝眼缝,动作顺畅的将水桶放在他的脚下。
不出意外,入眼是一片雪白。
“你睁眼了吧?”眼前的人像是长了四双眼睛,突然问道。
“你可别胡说,我哪能做这种事情。”宋玉心里一跳,面上却理直气壮的立刻反驳道。
对面的人轻哼一声,“谅你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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