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真相

离得最近的几人,听了只言片语,虽猜不出三人所谈论的是何事,但都能瞧出来,那荡漾在姜姮眉梢眼角的笑意。

一时,各怀心思。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乱了县令原先的计划,他一边痛恨这来历不明的宠儿占去了姜姮全部的目光,一边又暗暗羡艳,到底是人年轻,又有好皮囊,才轻易引得贵人垂怜。

但他也看明白了,姜姮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他,也无心去伸张“正义”。

天边已有蒙蒙亮光。

又一日。

县令等不及了。

他直起身,甩甩袖子,转身直面一张张土气又老实的面庞,言语间不见谦卑和软弱,而是透露着极其坚定的果决:“贵人已被妖道迷惑。”

姜姮眯起了眼。

言悦顿时警觉。

“苍天不仁,不给我等出路。”

县令厉声,“既然如此,我们便挣一条活路出来!捣妖观,除妖道!”

下头乌泱泱的百姓目光从茫然,再到坚定。

也高声呼喊着:“捣妖观,除妖道!”

县令不再看姜姮,而是从身边人接过武器——一把锄头。

他年老,但先行,挥起锄头,狠狠往大门上砸去。

锄头被卡在了木头缝之间,这一个动作,像是一个信号。

他身后的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上前,或拎着斧头,或扛着锄头,或挥着木棍,气势汹汹。

火光涌来,像是点亮了天。

原本藏在门后听着动静的道童,惊慌失措。

观里头亮起了灯。

有脚步声,有重物被推动的声音,还混杂了几声啼叫声,像是婴儿的。

门外的百姓也听见了。

动作更用力,表情更凶狠,正义更明确。

卫兵戒备着,摆出阵形,将姜姮护在中央。

言悦紧张地问:“殿下,我们要做什么吗?这木门挡不了多久吧。”

她话刚说完,木门就被硬生生砸去了一半。

和言悦交谈过的小童睁大了眼,满目惊恐,她强装镇定,可眼泪“吧嗒”落下,像是被吓傻了。

言悦心被一揪:“殿下……”

姜姮说:“我们能做什么呢?这老县令说啦,本宫被迷惑,神志不清了。”

这老县令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果能拉拢姜姮,便扯大旗,做狠事。

如果不能,也无妨。

百姓只有在真正绝望的时候,才会拿起武器,奋起反抗。

她被算计了。

姜姮幽幽叹息,有点生气,但不多。

说到底,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干系呢?

她盯着辛之聿,在他望回来时,嫣然一笑。

“回宫后,你教我骑射吧?”

辛之聿一顿,缓缓点头。

姜姮又道:“来年开春,万国朝会,有游猎,你陪我去。”

辛之聿沉默许久,“嗯。”

姜姮笑:“阿辛,你就陪在我身边,年年岁岁。”

“年年岁岁?”

“是啊,年年岁岁,在长生殿,在公主府,你和我。”

辛之聿认真又艰难的,想象着她话语中所描述的来日。

脑中却一片空白。

孙炜几欲开口,却在姜姮瞥来凉幽幽的一眼,下意识选择了闭嘴,不知在忌讳什么。

另一边,木门已烂。

写着“青阳观”三字的牌匾被取下,由两位县衙小吏打扮的男人拿着。

县令站在最前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觑了姜姮一眼,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又当着众人的面,接过斧头,狠狠劈下去。

也许是,这件事早已成了执念。

老县令爆发出与老迈身躯全然不符的力道。

牌匾裂成两半,“阳”字化成碎木。

“姜姮,这就是你的见礼吗?”

一道冷冽又清透的声音响起,仿佛一阵夜风呼过。

她直呼的,是昭华公主的闺名。

人人愣神。

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只见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着素净道袍,从观中走出。

她素面如冷月,发间别藤条,简单且出尘。

而她身后,则是十来个惊魂未定的小童。

“这位是……”县令试探。

姜姮笑,“老县令,她便是你口中的妖道呀,怎得不认识了?”

众人错愕。

眼前人,与他们所想的邪恶老道的模样相去甚远,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小童扯了扯她的衣袖:“观主,门被砍坏了。”

素衣女子扫过一眼,视线在掠过辛之聿面庞时,有微不可闻的停顿,随后如常挪开:“诸位是有何事?”

县令怀疑,他只知这青阳真人和他是同龄人,三年前便已经逝世,却不知这观里又换了新的主事人。

县令:“敢问,妖……青阳真人在何处?”

“我便是。”素衣女子冷声,不像是软弱的人。

县令隐隐有了退意。

姜姮看热闹不嫌事大:“青阳县百姓说,你专掠县中女婴,取婴孩心脏炼药,以求长生,可有此事?”

素衣女子掠过她一眼:“我的确抱来许多女孩,可原因,不如问问这位县令。”

她骤然拔高了声音,却不尖锐刺耳,而是沉稳有力,如大地深处的振鸣。

“身为父母官,你可知,青阳县中多有溺女婴之事。”

县令欲逃,却被生生逼住,只好钉在原地。

“这样的事,本官怎知?况且,大多数人家清贫,无力多抚育一个孩子。”

姜姮先笑出声,是嘲笑。

她仍牵着辛之聿,垂头把玩着他的手,同时道:“那男孩怎么没被掠走?看来,是男孩儿贱,女孩儿贵,这青阳真人,才专掠女婴。”

“农人多重男轻女……这本官,如何管?”

“《大周律》有条例,若无故溺子,则流放。县令是不管,亦不想管。”

小童们紧紧拉住了她,努力地靠近她,素衣女子对他们安抚地一笑。

抬眼,又冷视青阳县众人,“百姓家贫,无以归,是官府失职。县中有善坊,应行慈善事,赡养老者,养育幼儿,百姓宁杀子不弃子,是不信,更是官府失指。”

“不是你纵容,不会有如此多女婴被溺杀。”

不是县令纵容。

青阳观不会“掠”如此之多的女婴。

更不会有如此之众的女婴,还未被“掠”,就死于生父生母的手中。

她掷地有声。

青阳县百姓们大多都听闻过,亲人、邻人溺女之事,不由得讪讪。

县令无言以对。

姜姮听闻,问左右:“真有此事?”

孙炜沉沉应声:“青阳县内善坊,因入不敷出,早已取缔。”

“入不敷出?本宫怎记得,各地善坊是由当地官府经营?莫不是……贪污。”姜姮轻笑。

县令苍白着一张脸。

姜姮俏皮一笑:“看来,本宫说对了。那让本宫再猜猜,你此次事,是为何……”

她慢慢挠着手心上的茧子,辛之聿感到痒,不自觉要收回,却又被紧紧握住。

她道:“本宫知道了,是拆东墙补西墙。”

大多数人不解。

唯有几人听明白了。

孙炜意外,言悦崇拜。

素衣女子缓缓蹙起了眉。

青阳县本是青阳候的封地,六成的税收要交到观中,三成的税是留着官府运作,剩下一成,交予朝廷。

这些年,青阳县交给观中的粮食、丝布减少,可还是不够县中运作。

县令的确贪污。

他老了,但不甘只做一个小县令,就需四处找门路。

通门路,要金子银子。

钱财不够,他就将心思动到了青阳观上。

他以为,这观中早无人主事了。

他以为……只是一些互相拉扯的孩子,他能顺利完事的。

县令闭上了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身子却诚实,颤个不停。

“杀了吧。”

姜姮轻飘飘地说道,“本宫爱民,决心还百姓一个公道。”

这话,是县令请姜姮伸张时所言。

“不!殿下!我有错,但……”

县令趴倒在姜姮脚前,努力去勾那双靴子,满脸哀求。

他深刻意识到,何为贵人,谈笑间,能杀人,便是真正的贵人。

宫人垂头。

卫兵们面面相觑,犹豫是否上前。

孙炜也不动。

姜姮嗤笑,亲自拔了剑,递给辛之聿。

辛之聿定眼看她。

素衣女子眉未展:“姜姮,你可能保证,下一任县官清廉忠正,执法严明?若不能,杀他无用。”

不如留他……

她话还未说完。

一颗人头滚地,有花白头发散开,死不瞑目。

辛之聿握着剑,面不改色。

素衣女子快步上前,挡住了小童们的视线,她冷笑:“姜姮,这回,你倒是找到能和你狼狈为奸的家伙了。”

说完,她转身,带着小童们回观中。

姜姮望着那道仿佛将乘风归去的背影,遥遥呼声:“太后病危,你可要随我一道回去?”

她不言,未应声,未否决。

姜姮当她默认,只笑。

青阳县百姓们早趁乱下山。

天光倾斜而下,照亮山间角落,青阳观观门处,一片狼藉。

安静之处。

姜姮问:“你怎就杀他了?”

辛之聿如常答:“难道,不是杀他?”

他问,她递剑的原因。

“是啊,当然是,他该死。”

姜姮眼睛亮亮的,像归巢的燕子一般,投入他的怀中。

“抱住我。”半命令的口吻。

“手上是血。”

辛之聿迟疑一瞬,还是探出了手,松松地环住了她,又别过脸。

“狼狈为奸……纪含笑这词用得妙。”

姜姮双手抓着他身前的布料,低低地笑出了声,“我与你,就该狼狈为奸、为虎作伥,如此最好。”

私密马赛~存稿都需要修改,所以这段时间更新会有丢丢不稳定~我尽快修改完全部存稿!(发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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