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远嘴角的一抹冷笑长时间地凝在嘴角,眉目都是冷冷的。因为醉酒,眼神有些虚浮。他手里还攥着姜衍的领带,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那枚翡翠蛋面,动作却一下重过一下。
在滴滴答答的水声重,粗陋的镶嵌工艺终于不堪重负,“吧嗒”一声脆响,阳绿色的石头和铜托分崩离析,从姜知远手中滚落,发出令人心惊的碎裂声。
“小心!”
姜衍下意识想去接,大理石瓷砖光滑的表面星星点点的水渍蜿蜒成流,他身体前倾,失去平衡,跪倒在地,膝盖骨撞击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达一声。
姜知远终于从那种游离的醉态重清醒过来,很快弯下腰,捡起那枚石头。
它并没有完全破碎。
然而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中,从石头内部向外皲裂的裂缝也无处遁形。
姜衍哼了一声,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他听见声音,回头去看。
沈承簪站在那儿。
纯黑色的无尾礼服剪裁得当,身形流畅,没有任何显眼的logo,然而门襟左侧四英寸处那枚极易被忽略的深灰色星形刺绣,不露声色地昭示此绅装裁自意大利某个享有百年盛名的工匠世家之手。
姜衍的视线从沈承簪脚上那双黑色皮鞋一路向上,才晃悠悠地落在他冰冷冷的眼睛里。
然而他的嘴角仍然带着笑意。
沈承簪说:“姜知远,婚礼取消。”
姜衍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扶着洗手台颤悠悠站起来,错愕地听着沈承簪没什么语气的话。
“你说什么?”姜知远似乎也没料到沈承簪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句话。
在婚宴即将结束、宾客尽兴而归的档口,说出婚礼取消这样的话。
姜知远向前一步,攥着那枚即将从内里分崩离析的翡翠,盯着沈承簪的眼睛,他好像在逼问,又接近于恳求:“你说什么?!”
沈承簪只是这样冷冷的看着他,笑了笑。
姜衍扶着洗手台站着。洗手间里太过明亮的光线晃人眼睛,于是沈承簪周身那种近乎傲慢的雍容淡漠便淋漓尽致地展现。
“知远,承簪,你们在这儿呢......小衍也在啊......婚宴还没结束,怎么都聚在这儿,客人还没走呢......”
“伯父,”沈承簪对姗姗来迟的姜贺点头致意。
“没什么事儿就都回去吧,”姜贺点点头,“还有几桌客人没走,去打个招呼。”
沈承簪:“伯父,我和知远还没有领证——之后也不会领了。这场婚宴,就当作普通的商务宴请。”
姜贺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嗯,我怎么没听懂?”
沈承簪说:“我的意思是,我和知远的婚礼取消。”
“什么?”姜贺愕然站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承簪,开什么玩笑?”
赵晨晨也出现在卫生间的门口:“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围在这儿?知远,傻站在干什么呢?”
姜贺皱着眉头没有出声,看向姜知远:“知远,到底怎么回事?”
姜知远原本就修长的身形在此刻全然绷紧,在贴合腰身的西装包裹之下,显出一种蓄势待发的锋芒,他盯着沈承簪,嘴唇微微颤抖:“沈承簪,你什么意思?”
沈承簪说:“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之外,你有的是选择。”
赵晨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她不明原委,只能强撑着笑脸打起圆场:“这怎么了?这才新婚第一天,怎么就闹别扭了?承簪,你大他几岁,知远不懂事,别跟他计较。”
她看着面色惨白的姜知远,使着眼色:“小远,闹脾气也要分场合,有什么事等回家再说!”
沈承簪打断她:“伯母,不必。”
他的眼神波澜不惊地流连过在场几人的脸,淡声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哎哎哎!承簪!这是怎么了?”赵晨晨慌慌张张地要去拉沈承簪,仅剩的修养又逼得她尴尬地收回手,转而急匆匆地冲着姜知远说,“小远,你做错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姜知远没吭声,僵直着站在那儿,垂落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掌心冰冷圆润的触感不断侵蚀他的理智和尊严。
再次和沈承簪四目相接的一瞬间,他近乎失态地咬牙切齿道:“为了一块破石头,沈承簪,至于吗?!”
姜知远高举手臂,将紧攥掌心的那块石头砸向地面。
“......哥!”
姜衍正扶着洗手台,忍着膝盖的钝痛,无所适从地站在那儿,被姜知远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又要去拦,脚下一滑,再一次滑倒在地,双手撑在瓷砖上,膝盖磕在地上,痛得他倒吸冷气。
这一次,翡翠蛋面彻底四分五裂,碎碴子溅成飞沫状,散开在狼藉的白色瓷砖上,有一种惨淡的美感。
姜衍拣起几块最大的碎片,抬起胳膊抓着旁边的洗手台,趔趔趄趄地站起身。
他摊开掌心,将碎碴子展现在众人面前,低声说:“......应该还能粘起来?”
周围几人神情各异,却无一不流露出一点肃杀的冷意。
“......”
于是姜衍又五指收拢,往旁边退了一步,不再说话。
“怎么了?”
在场几人齐齐看向门外。
沈芩迈着轻快的步子,带着一点宽厚的微笑,闯入视野中。
“沈总,您来了啊!”
姜贺迎上去,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脸上的神情松懈了不少,似乎定了定心:“你看这事儿闹的......我们家小远不懂事,这不知道是怎么了,闹得承簪也不高兴了......您说这客人还没走呢,这......”
“承簪,怎么回事?”
沈芩站在那里,穿着和沈承簪同一款式的礼服,只是沈承簪外套上的手巾袋中装饰有和领带一色的手帕,而沈芩则在翻领的花眼中扣了一小朵淡蓝色的矢车菊。
看起来,沈芩倒更像是婚宴的装束;沈承簪,却更接近于参加一场正式的商务酒会。
“爸,”沈承簪向沈芩微微颔首,“我和知远并不合适。结婚——就算了吧。”
“哎哎哎!承簪啊,”姜贺着急忙慌地说,“这......你和小远才见几面啊,这还没相处呢,怎么就知道不合适了!年轻人闹点小矛盾很正常的嘛......”
姜贺目光里流露出一点哀求和胆战心惊的慌乱,看着沈芩像是等待宣判:“沈总......您说是吧?”
沈芩没有回答姜贺的问题,而是面带微笑,盯着和他身量别无二致的长子:“承簪,你说是吗?”
沈承簪波澜不惊道:“我和姜知远,并不合适。”
“但是沈氏集团和姜家的联姻势在必行。”沈芩说。
在几乎令在场几人心惊肉跳的沉默僵持中,沈承簪抬眼,移开和他的生父对峙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角落里的姜衍身上。
沈承簪说:“那就换他吧......姜......姜衍。”
沈承簪问:“是叫姜衍吗?小舅子?”
“......”有好一会儿,姜衍才迟钝地意识到沈承簪是在问他,他怔怔地点头,“嗯,姜衍。”
“那就姜衍吧,”沈承簪对沈芩说,“姓姜就行,是吗?”
沈芩微笑着说:“当然。随你喜欢。”
于是沈承簪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姜衍的眼睛:“没问题吧?”
沈家父子这样毫无章法、视规矩伦理为无物的儿戏态度几乎剥夺了姜贺和赵晨晨的所有理智,夫妻二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作出什么反应。
“......什么?”姜衍结结巴巴地说。
沈承簪说:“跟我结婚,姜衍,没问题吧?”
姜贺终于反应过来,从震惊中抽回一点神智,慌乱又不可置信地拦在沈承簪面前,满头大汗:“什么?承簪......开什么玩笑?!”
沈承簪颔首:“伯父,您有选择的权利。”
“当然不行!婚宴都办了!上百双眼睛都看着呢!你现在说不跟小远结婚,换成姜衍?你疯了吗?”姜贺恼火道,“你们沈家把这场联姻当儿戏是吗?外人会怎么看?我们姜家的面子往哪儿放?!”
他说着话,一把将姜知远拽过来,硬生生往前推了几步:“小远,到底怎么回事!”
姜知远被姜贺拉了个趔趄,似乎因为过于紧张的久站,关节咯咯作响,犹如提线木偶般僵硬。
他惨白一张脸,唇线紧抿,喉结微微发抖,之前的愤怒看起来已经完全被慌乱和无措取代。
他扯起笑,声线颤抖:“......承簪......”
沈承簪打断他:“姜家有选择的权利。”
“——我会跟姜衍结婚。”
“——或者,姜氏集团旗下的那个子公司——”沈承簪笑了笑,“没记错的话,是叫成恩化工是吗?伯父,您也可以选择自行补上那笔亏空。”
沈承簪说:“汇丰银行亚太区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您需要吗?以姜家的信誉,应该可以借贷到一笔可观的款项。”
姜贺接连倒退了几步,被身后的长子托住了手臂,才堪堪撑住瘫软的身体。
沈芩似笑非笑,安静地默许沈承簪的非道德行径。从他云淡风轻的神色中,很难说清他对于长子的此番作为是赞许还是反对。
在一片死海的静默中,姜衍向前一步,定定地看向比他高出一头的沈承簪:“沈总,我没问题。”
沈承簪点点头。
“姜衍!”姜贺借着长子的力气稳住身形,由于长时间的紧张情绪而逐渐体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还要说什么,姜衍平静笃定道:“爸,赶在今年审计报告出来之前——还来得及。您缺的那笔钱,一定得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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