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车门之前,姜衍没想到车里还有人。因为早上沈承簪送他到校门口的时候交代了,晚上司机闫怀会来接他。
因此姜衍理所当然地认为,沈承簪不会在车上。
“......”因为快速的奔跑,即使在这样十月末北方秋季的夜里,姜衍的额头仍然布满一层薄汗,打开车门的时候,胸膛起伏不定地喘息。
“......沈总。”
姜衍抬起头看见合眼坐在车里的沈承簪,微微有些诧异。他轻手轻脚地关上车门,在沈承簪对面坐下。
车里打着温度适宜的暖气。北方昼夜温差大,十月份的夜里外出已经需要套上一条厚厚的外套。姜衍上半身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里头一件款式简单的米色毛衣,下身穿着普普通通的牛仔裤,手里还捧着一本课本和平板,额前被一点汗水打湿的发梢遮住眉眼,眉目和顺,全然一副学生模样。
他坐在那里,书和平板安静地搁在腿上,依然伸手撩开一点窗帘,目光投向窗外。
“尤教授身体好吗?”沈承簪突然问。
姜衍很明显被他的问题弄得有些措不及防,愣了愣,斟酌道:“看上去精神头很好......但是头发全都白了。”
沈承簪点头,又问:“用的课本呢?”
姜衍从腿上拿起教材递过去。
沈承簪接了,翻开扉页,一眼就看见签在书页上的尤教授的大名。
他笑了笑,继续翻着:“尤老还是喜欢给学生签名?”
“......对。”姜衍点头,解释道,“之前参加一个科创比赛,指导教师是尤教授。项目结束之后他给组里的学生都送了一本亲笔签名的教材。”
沈承簪点头,翻着姜衍的教材点评道:“上课挺用心的。学习吃力吗?”
姜衍又愣了愣。
就现在的关系来说,法律上,他和沈承簪是合法婚姻;实质上来说,他们是互惠互利的商业
联姻。姜衍本以为,沈承簪和他之间的话题导向,应该集中于沈、姜两家的关系和之后的生意往来。
再或者,关于在这段关系中,姜衍需要履行的义务。
但如今他们面对面坐着,沈承簪问他,教授身体如何。
再之,学习如何。
这样的对话,倒像是长辈对于后辈的谆谆关爱。
于是姜衍稍稍有些错神,抬起头,看见沈承簪的视线仍然落在他的课本上,回过神,答:“挺好的......听得懂。”
沈承簪抬头看他:“有笔吗?”
姜衍从羊绒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黑色中性笔,稍稍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只带了一支笔......我做笔记用平板更多一点。”
“理解,”沈承簪接过笔,拨开笔盖,“过来看。”
姜衍和沈承簪是面对面坐着的,听到沈承簪喊他,姜衍起身坐到沈承簪旁边,两人中间空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沈承簪提笔,笔尖落在姜衍在教材空白处的笔记,说:“这里错了。”
姜衍凑得近一点,视线越过沈承簪骼骨分明的手背,落在书页上。
沈承簪点了点姜衍画得略显潦草的图示,在右侧空白处利落地拉了直角坐标系,重新画了一副利率政策对于汇率变化影响的图示,解释道:“画错了,应该是向右平移,而不是向上。”
姜衍凑得更近一点。他稍微有些近视,但是还没有到需要戴眼镜的地步,因此上课的时候坐得都会离讲台近一点。
但车里的灯光有些暗,他和沈承簪之间坐得又着实有些远,只好上半身倾斜探过去,微微眯起眼。
沈承簪语气平和,边解释边在空白处写写画画,分析鞭辟入里,深入浅出,倒真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气场。
姜衍轻轻地“啊”了一声,点点头:“明白了。”
沈承簪将教材和手里的笔递回给他:“挺好,上课挺认真的。”
“......嗯。”姜衍说,“谢谢沈总。”
沈承簪不再答话,仍然阖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架着腿,眼角流露出疲态。
姜衍想坐回对面的位置,又觉得似乎有些刻意,便忍了忍,仍然坐在沈承簪旁边,侧过头,视线扫过沈承簪的脸。
平常时候显得过于狭长的眼廓合拢,那种凌冽冷漠的气质便敛起来,只是下颌线仍然紧绷着,在微茫的灯光中,脸廓的线条仍显出一股子令人难以亲近的清贵气质。
姜衍收回视线,轻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几岁了?”沈承簪说。
姜衍答:“二十二。”
你昨天已经问过了。姜衍心道。
车里静默得听不见一点声响,透过刚刚拉开的那一角窗帘,姜衍才能判断车辆还在平稳行驶。光怪陆离的夜色在那一角黑暗中飞速变幻轮廓,勾勒出一点城市的温度。
姜衍觉得很不舒服。虽然沈承簪和他的对话并没有任何冒犯和侵略性,但是因为一点点轻微的社交恐惧,加上这层莫名其妙的婚姻关系,即使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沈承簪身边,也让他觉得有些难捱。
幸而沈承簪并没有再问什么。一直到车辆平稳地驶入沈家的庭院,他也始终闭着眼睛。
他看上去也很累。看上去比连着上了三节大课的姜衍还累。姜衍想。
“沈总,”车窗被敲响,“到家了。”
闫怀没有来拉车门,只是轻轻叩了叩窗户。
姜衍看不出沈承簪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于是坐在座位上,没有应声。
下一秒,沈承簪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他看见姜衍还坐在那儿没动弹,说:“姜衍,下车。”
姜衍点头应了一声。
闫怀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姜衍跟在沈承簪身后往里走。
沈家的庭院里种满了白玉兰。
这个季节并不是玉兰的开花季,目之所及只是大片的绿色叶片,椭圆形的叶片显得有些肥厚粗壮,在黑黝黝的夜里,并没有什么美感,但仍然绽放出一点独特的生命的钝重感。且大片大片的种植,风影绰绰,倒也别有意趣。
靠着围墙的角落里,还种着几丛了无生趣的月季,看上去蔫头耷脑的,虽然也绽了几朵花,但很明显,枯瘦的枝干支撑这样的花朵,有些力不从心了,花朵也弯下腰,头低向深厚大地。
怎么这样疏于打理。姜衍心里这样想着,跟着沈承簪走进大门。
“密码是021017.”沈承簪输入密码,对跟在身后的姜衍说。
“......嗯。”姜衍应下。
他跟着沈承簪走进屋内。沈承簪从柜子中取出一双拖鞋,放在地上:“穿这双。”
“好的。”姜衍说。
姜衍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拖鞋,又瞥了一眼沈承簪脚上的那双,很明显,是同一款式,甚至似乎大小也完全一致,穿在姜衍脚上,稍微大了一点。
这是一幢三层小洋楼,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太起眼,跟周围几户人家相比并无而致,是偏西式的装修风格,精致华丽,雍容富贵。
然而里头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别墅内部的装修,完全看不出这里的楼盘是均价十万以上的地界,姜衍放眼望过去,墙面通体白色,从客厅到餐厅的清一色白色瓷砖,白色大理石铺设的茶几,浅灰色布艺沙发,墙角、餐桌以及茶几等地都没有摆放任何装饰品。
只有茶色玻璃酒柜上零散摆着的几支姜衍不太认识的红酒,落地窗边的三角钢琴下铺就的酒红色丝绒地毯,以及沙发上两个亮眼的橘色靠枕,在这个黑白灰风格的家里,勉强装点一抹跳跃的色彩。
“吃过晚饭了?”沈承簪问。
姜衍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两个靠枕上,闻言回过头来,点头:“吃过了。”
“还要吃什么吗?”
“不用了。”姜衍摇头。
“那上来吧,”沈承簪走上楼梯。
姜衍跟着他上了楼。
“下午高沫去了趟你家,沈夫人收拾了你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沈承簪说,“如果不齐的话,再去取。”
“行的。”姜衍点头。
“你睡这间。”沈承簪站在一间房门外,按下门把手,推开房门。
姜衍站在沈承簪旁边,也站在房门外,安静地点头。
沈承簪说:“没什么事就睡吧,明天上午上课之前,闫怀会来接你。”
姜衍说:“谢谢沈总。
沈承簪点头。
姜衍走进房间,沈承簪已经转身走了。
他想了想,手按在门把手上,还是关上了门。
很明显,沈承簪对他毫无兴趣,言谈举止间似乎更多地将他视为后辈。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相差太多岁,但沈承簪已经在商海沉浮多年,而他姜衍还是个在校念书的大学生,何况因为姜衍在姜家的低存在感,姜衍在从政经商、人情往来等各方面都毫无涉猎,这样一想,两人之间的差别不可谓不大。
所以,沈承簪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选择和姜家联姻?
姜衍叹了口气,从冰凉凉的门把手上收回手,一时间也并没有什么头绪,索性不再细想,横竖现在婚也结了,证也领了,沈承簪对他又没什么想法,应当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这样想着,坐到床沿,将闫怀从姜家提来的行李箱打开,收拾了一阵,洗漱过后便早早爬上床,正准备要睡,搁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
姜衍拿过手机,点进微信,鲜艳了一排小红点蹦入眼帘。
姜衍立时有些头大,皱着眉头,一一点开。
妈:[明天中午回家吃饭。]
哥:[明天有空?回家一趟。]
卫临:[你结婚了??你结婚了??]
卫临:[不是你哥结婚吗?我疯了还是我爸疯了还是你疯了?你们家都疯了??我爸说你结婚了?!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卫临:[语音通话]
卫临:[接电话!]
卫临:[不接明天杀到你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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