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否则将没人会对家里突然出现的密室抱有好感。皱眉看着墙壁上厚厚一层凝结的硝石,柯循寂犹豫半响,还是拿起手边的提灯走了下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猜想。是,她是对柯索缪有事瞒着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选项中绝对不包括对方背着她藏了间秘室。
甚至还可能是制造违禁药物的那种。站在地窖口,湿冷的阴风久违的吹散了脑海中萦绕不散的寒气。她举灯向下看去,螺旋状的楼梯算不上长,顶多一两层楼的高度。以致于才刚踏入这个空间几步便足以看清最低处的大致景象。那里的装潢很像一座中世纪才存在的炼金坊,在昏暗的油灯下,装满各色液体的玻璃瓶折射出略显诡异的光斑。随着烛火的摇曳,它们在墙面上不规则地扭动着,像极一群了受惊的毒虫。由于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柯循寂有些不适的眯起眼,随后收回目光,快步走下楼梯。
这里远比她想象中要干净得多。别说那些无处不在的蜘蛛网了,连瓶盖上的薄灰也没见着几个。柯索缪大概经常来这里。小心翼翼地踏过堆满杂物的过道,她终于站到了位于房间中心的书桌前。除了无处不在的细颈瓶,桌面上还铺满了泛黄的药剂配方单。
“……阿塞尔达?”
柯循寂尝试读出标签上的花体字。在陌生的音节涌上电子发音器时,她发誓自己绝对从没见过这种药剂。
至少从她还算扎实的化学功底来看是这样的。放下瓶子,她将手腕提高,在灯火照亮底下那行不明所以的符号的瞬间,本不存在的血液似乎又顺着脉搏逆流起来,脸颊一片彻骨发冷发麻。
柯索缪和她的幻觉一定有关系。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仅管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柯循寂百分百确认这串字曾刻在梦中寺庙的石墩上。
“这是……你的……钥匙。”
因为那人总是这么告诉她的。
柯循寂站在原地愣住了神。不知何时,身旁再次下起了雪。蓬松洁白的晶体如同凌迟般慢慢覆上了身躯,一点点带走了为数不多的热量。
“?”
她也许听过这个声音无数次,但这并不妨碍她并不认识对方。仿生人下意识的回过头,与预料之中一样,除了依然空荡的神殿,身后连会动的东西都没几只。
“喝下它。这会让你温暖起来。”
但衪可真是个好人,甚至还给她送汤剂。接过石质手臂递过来的瓶子,随着一声脆响,她小心翼翼捧起面前粘稠而光滑的液体。多么可爱的深绿色!上面还留有些许余温,辛辣的香气几乎瞬间让她掉下泪来。
也许是冷凝水,不过这不重要。就算是机器,她也仍需要热源,遇到过冷的温度也会报废。在一片如同珂拉琪剪贴画的雪原上,她的视野早已糊满了各色后现代图案。像是廉价餐饮店墙上贴着的海报,鲜明灿烂的很是震撼人心,但同时也喧闹到无法忍受。此时此刻,柯循寂终于记起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让它停下。”
是的,我至少需要得到片刻的宁静。她喃喃道。随后,毫不犹豫地仰头饮下了手心里的液体。
炽热的液体顺着嘴角,食道一点点滑落,口腔几乎要被辣味烧穿。对了,仿生人好像不能喝液体来着。恍惚间,她再次抚上了胸膛。
液体会腐蚀那个洞的,也许还会漏出来,把衣服弄得粘在皮肤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但她需要这么做,仅管并没什么依据,纯粹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所幸的是,她运气还不错。那捧能苦到她呲牙咧嘴的药液不仅没有毒死这个不用扇闻法的人机,而且似乎还真的起了效果。
随着药味的散去,世界仿佛像调高了画质般逐渐安静了下来,似乎还有微风吹过手背。感受到过于强烈的光线,柯循寂条件反射般揉了揉眼,当她看清景象的一瞬间便怔在了原地。只见面前不再是如电视故障般的灰白花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理石墓碑。这里应该是家族制的陵园,最外侧的两块看上去很新,甚至连摆的贡果都还沾有水珠。
“我们对柯氏夫妇的死深感遗憾,对于他们的死,你们一定经历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
那里围了黑泱泱的一片人,统一的低着头。隔着面纱,她看不太清他们的神情。大概是在落泪吧,这么看死者生前人际关系应该挺好。柯循寂本想礼貌性的别开目光,却在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一刹那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她敢用性命担保,那绝对是柯索缪。对方别说年轻了几岁,哪怕化成灰她也嗅得出来。
A市,xx11年。
今天是她父母下葬的日子。柯索缪背过身打了个哈欠,随后困倦的垂下眼。
仅管看上去不太礼貌,但这实在不能怪她。为了守夜,昨天她可是直着背在那把该死的木椅子上待了一整晚。强撑着打起精神,顶着众人的目光,她将手中的百合花束放在了青石板上。
那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那个品种。也许此刻她本应该跪倒在地上捂面痛哭才更为应景,可处理后事实在太令人疲劳了。事到如今除了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汗,甚至挤不出半点生理盐水。也许我应该在出发前备上瓶眼药水。站在石碑旁,忽视掉所有同情或是怜悯的目光,柯索缪面无表情地开始胡思乱想。
至少也能从气氛上给他们一场完美的追悼会,这是为数不多现为她所能做的了。所幸在献花环节之后,人们很快便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正当穿黑西服的主持再次拿起话筒时,四周隐隐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柯索缪,你叫柯索缪对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到要呛死人的脂粉味。她抬起头,直直对上一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即使过量的优质化妆品也遮不住对方眼角漫延生长的细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冒失,妇人慌忙向后退了几步,随后提起裙摆向她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哪来的西式古风老生?
“您好,我叫戚燕。您的……亲生母亲。”
“……啊?”
众所周知,世界上最奇葩的事末过于两种。一种是出了个门回来发现父母因车祸双双离去,而另一种则是莫名其妙的在葬礼上走来个远房亲戚让自己管她叫妈。很不幸的事,可怜的柯索缪将这俩件事全沾了个遍。见她仍愣在原地,那位自称是她亲生母亲的女人未干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泪水浸花了精致的妆容。随后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直直的就抱了上来。
“我命苦的女儿啊!”她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丝绸手帕,唱歌剧般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一个柯索缪记忆之外的故事。
那大概是她几个月大时发生的事。由于当时夫妻俩忙于工作又没钱请保姆照顾婴儿,为了让她不至于太缺少来自家人的陪伴,所以叫来了男方的母亲从外地赶来帮忙带一下孩子。
“最初,这个计划倒是没什么问题,你和你奶奶也相处很溶洽。”戚燕将她带出了陵园,随后领到了一辆加长版轿车边上:“先上车再说吧吧,站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
柯索缪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性地拉开了车把。这并不是她警惕性太弱的问题,关键在于她现在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些劣质器官还值几个钱。但如果对方是专业人贩子,直接等她出陵园然后迷晕就成,根本不必如此费神费力专门编个故事来说服自己这位新竞孤儿。
……反正她现在早已无处可去,况且这也不像缺她那三瓜俩枣的样子。看着堪称豪华的车内空间,柯索缪有些拘谨的往角落缩了缩,和戚燕隔出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但我们都太过信任她的能力,一直以为她能够照顾好你。直到那天,在一个平凡的工作日里,她带着你消失了。”
“刚回到家时,我们都以为她顶多只是和你多在外面散了会儿步。但到了十二点也迟迟不见你的身影,虽然当即就报了警。可连续查了几个月,最后却只在原住地的一条河边找到了奶奶的尸体。”
“真的。感谢这次葬礼,我真的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柯索缪在心里轻声反驳。
毕竟按照这个逻辑,女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过去几十年了,哪怕有显著特征也应该先确认一下再认亲。当然,不排除对方有看报纸以及记请函署名的成分。但问题在于,以上不管哪一种方式,里面根本不会包含她的照片。
总不能见到一个像的就开口叫女儿吧。
但她又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呢?
“亲爱的,你不相信这个故事。对吗?”
“?”
柯索缪诧异的转过身,眼前的女人不再是那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相反,此时她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那双较常人更深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凿穿她脑后的灵魂。
也许蛇就是这么看待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鸟,她突然联想到这个相当应景的比喻。好似有微弱的电流穿过骨髓,冷汗接连不断的顺着后颈流下,几乎沁湿了背部的衬衫。僵持良久,女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脸上又带上了那种温和而悲伤的微笑,随后轻轻拍了拍柯索缪的肩膀。
“有警惕心当然是件好事。等回到家,我会给你足够坚实的证据。”
“当然,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和家人们认识认识,毕竟几十年没见面了,多少会有点生疏。”
柯索缪没有回答,权当默认似的轻轻点了下头。
戚家住所离的不算远。约莫半个钟头,车子便缓缓停在了一栋洋房别墅前。虽然早就对戚家的财富有心理准备,但和真的一座豪华住所出现在自己面前显然不在一个重量级。
“抱歉,这座房子是好几年前买的。由于不常住,因而会有些简陋。”想是想到了什么,戚燕轻轻叹了口气,指挥着管家将门口堆放的家具搬进房内:“不太清楚你的喜好,所以爸爸擅自购买了一批生活用品。只是用来过渡的临时类,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换。”
“……所以,我们家是干什么来着的?”柯索缪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被塞满的卧室,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种材质大概是小叶紫檀吧?说扔就扔了?
“是干出口生意的,怎么了吗?”女人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她了一眼,随后释然般弯起嘴角:“亲爱的,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吧。不用太担心抚养权的问题,这只是正当需求,况且我们还是有足够的能力请金牌律师团队。”
……她一时竟分不清对方是为了绕开重点还是真的曲解了她的意思。柯索缪看着戚燕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过于迅速,现在,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它们。
“妈,这就是你那个亲生女儿?”
遗憾的是,似乎没人打算给她喘口气的机会。柯索缪才刚坐下没多久,远远的便能听见大理石楼梯传来陌生的脆响,类似金属低跟鞋发出的动静。那脚步声听上去有条不紊,很快就停在了她的卧室门前。
“涅我,别这么没礼貌。”还没离开房间几步的戚燕转头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说道:“按年龄来讲她可是你姐姐。”
对方并未理会女人,而是绕开后直直敲上面前的实木门。
“我进来了。”
“……请便。”
很不客气的语气。虽然好像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打算,但出于礼貌,柯索缪还是回应了一句。
随着缝隙的增大,一个身影逐渐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出乎意料的是,那人从外貌看,似乎并未比她小多少。比起传统意义上的“妹妹”,她反而更倾向于同龄人。与家中的其他人明显不同,对方有着一头微卷的长发,且皮肤有种接近不正常的白。虽然面相并没有过于深邃的五官,但比起黑色,眼睛却更偏向于一种怪异的深蓝色。
“我叫戚涅我,涅槃重生的涅,自我的我。”
总得来说,虽然整体看上去还算赏心悦目,但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古怪的混血感。也许是因为太杂乱的原故,她一时竟分不清倒底是哪国的人会长成这样。
“柯索缪,缪是绞丝旁的缪。”
“我没问你。还有,看够了吗?没教养的家伙。”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少女有些不耐烦的蹙起了眉。
与戚燕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人显然不怎么待见她,甚至连打个招呼都像在找茬。但不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吗?柯索缪深感莫名其妙,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被折返回来的戚燕拉出了门。
“你说话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吗?”
似乎仍处在叛逆期的人面对母亲的指则是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翻个大白眼后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有那么恨吗?她不才刚到这儿嘛。妙玉都不带这么对刘姥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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