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

在这之前席失从没见过蛊虫，只在神医谷的藏书中大致有过一些了解。

蛊非寻常之毒，乃天地之灵气。有山中人擅蛊，驱蛇驭虫，是医是毒。

应该是刚才那哨声，驱使了这些蛇虫。

但是看着这些正向他们爬来的蛇虫，好像又和席失之前所了解的不一样。

好像不是有人驾驭了他们，这些蛇虫只是朝着他们涌来，没有攻击的模样。

例如那些蛇，都只是爬行，蛇尾蛇身都没有进行攻击的准备。

席失是因为对这些大致有些了解才暂时可以保持冷静，身后跟着林为峰过来的那几人都已经想要转身逃跑了。

林毅还护在林为峰身边，紧盯着前面的莫寻。

席失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拿出另一个瓷瓶，在地上抖了一些，再往后退走。

确定这些蛇虫会避开被撒了粉末的地方，而且没有因此受刺激并展现攻击意图才稍稍放心。

转身对身后诸人说到：“我手里的这个药可以助我们躲开这些蛇虫，洒在身上就可以进去搜捕那两人。

但是数量有限，只够大概四五个人的样子，就不必所有人都进去了，其他的人可以退出竹林。”

林为峰不想手下之人涉险，准备让他们都退出竹林，自己和莫寻他们进去。

一直护在他身边的林毅拒绝了这个提议，说郡守在外才好主持大局。

片刻之后诸人作出决定。

剩下五人护着林为峰出竹林，在寨子里等他们。

林为峰的亲信林毅跟着莫寻三人进竹林追捕十七和裴谦。

席失将药粉递出，确定蛇虫都会避开四人之后才结伴向其中深入。

幸好，林中深处已经没有了那些毒物的踪迹。

“是你买下了我……救了我……怎么能……抛弃我……”

低沉的人声在竹林内回响，声音被竹身阻拦，言语内容让人听不分明。

再复行几步，看清了正靠在一拢幽竹上面色青白的裴谦，不远处有一座倒塌已久的竹屋。

刚才那些让人听不分明的话，应该是裴谦身前十七所说。

莫寻之前和此人交手，知道十七其实应该不会武功，只是略懂一些拳脚。

裴谦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所以等十七发现他们的时候，四人已经距离他们极近。

听到席失踩着枯叶发出的声音，之前抓着裴谦领子和他对峙的十七转过头来，让人看清了他乌紫的唇色。

两个人都中毒了。

十七见到有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将裴谦护到身后。

竹林中幽竹之下，半蹲着像困兽般护着身后的人。

裴谦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下十七的肩膀，刚才还在向敌人亮出獠牙的猛兽，突然就卸了力。

虽说另外三人不通医毒，但从这两人现下的情景也能看出已经是强弩之末。

和罗百镒擦肩而过，挣脱开莫寻想要阻止自己前进的手，席失上前几步，坐到了他们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裴谦坐靠着幽竹，十七蹲在他的旁边紧盯着席失。

席失坐下后，才差不多和两人平视。

“谦老板，对于你之前所招供之事，你应该还有隐瞒对吗？”

席失这句话和之前他突然猜测十七会杀裴谦，两人应该会躲在竹林，让几人一样感觉有些莫名。

“小先生何出此言。”

明明已经是这般境地，裴谦身上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从容。

应该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吧，知道席失那边已经拿不出对自己有用的筹码。

现在的裴谦，好像才有了传闻中谦老板的模样，傲慢，运筹帷幄。

席失看到那边的十七也已经开始身形不稳，扶着裴谦靠着的竹身，但还是狠狠地盯着自己。

“从进南尹郡开始，我就觉得这空气中有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味道。

后来了解到南尹多竹，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这让我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骨遗香。

这东西知道的人不多，生长条件极为苛刻。

需得是经年的白骨埋于根系之下，虽说叫香，其实是植物吸收其养分后散发出来的古怪味道，只是不易察觉。

南尹城外和诸多村寨都是在三十多年前才建立起来的，竹子生长周期短，在南尹郡泛滥也是正常。

平良寨就在城池后面，与我们进城走的路极近。

而今日我进了这平良寨，再入了这竹林，我几乎可以断定，这竹林的土地之下，根系之中，怕是有累累白骨。

我就是好奇，谦老板就算是在这竹林下埋上无数尸首也能解释得通，但这骨遗香只要白骨，谦老板是从哪儿来的呢？”

听完席失这么一段话，裴谦也是想笑。

这竹林下的白骨和他的罪孽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席失的话让他想到，说不定，自己当初迁来的骨，可以在自己死后给这些人留下不少困惑，就很开心。

反正自己也快死了，也不打算告知真相，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留下更多悬念的时候，旁边的十七突然软了下来，往自己这边一倒。

“你做了些什么？！”

赶紧扶住因为突然无力倒向自己的十七，裴谦也是立刻开口质问。

他们的身后，罗百镒正站在不过几米开外的地方，指尖夹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吹针。

“软骨散而已，让他暂时动不了。”

刚才席失和罗百镒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偷偷将这个竹筒塞到了罗百镒手上。

这位大少爷也不负所望，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吸引住这两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从后面将沾了软骨散的针扎到了十七的身上。

十七正靠在裴谦的腿上，依然狠狠地盯着席失。

确定面前这两人已经没有威胁后，席失在从之前坐的石头上站起来，向莫寻他们打了个手势，直接走上前，一手一个，给两人把脉。

和自己猜的差不多，剧毒，这小子想拖着裴谦去死。

“怎么样？”

听着不熟的声音，席失就知道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林毅。

“两个都中毒了，最多半个时辰。”

林毅皱了皱眉，在想如何向林为峰报告，疑惑之下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不是服从律法的审判吗？为什么要逃。”

裴谦其实已经是死路一条了，现在他的性命注定保不住，但他这种行为是越狱，还是在林为峰的手下逃走。

这是在打林家的脸。

裴谦嗤笑一声，低头注视着倒在自己腿上的十七，并不想对林毅的问题做出回答。

席失不太懂得林毅的想法，也根本没去猜，也低头看着裴谦腿上的十七。

突然裴谦剧烈地咳嗽起来，将十七推开之后，嘴里呕出大口鲜血。

骨节分明细白的手指也被鲜血浸染。

十七趴在旁边，浑身无力，嘴里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响，焦急地看着正在吐血的裴谦。

想着刚才诊断出来的脉象，看着地上趴着的十七，席失也是没狠下心，抵着裴谦的肩膀把他按在他之前靠着的竹子上，用浸过麻药的针扎在他身上。

看着还紧盯着裴谦的十七，席失也是没忍住开口：“他有咳症，你要杀他给他一刀不好吗？

就算你要用毒也用那种见血封喉的吧，你这毒会进一步刺激他的肺部。

刚才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的手已经疼的在发抖了，你是故意折磨他的吗？”

这段话出现在这种情景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莫寻和罗百镒都有些开始幻视之前席失在无崖镇训斥柴二的场景了。

裴谦已经是又靠在竹子上缓气儿了，十七听着席失这段话也还是望着裴谦。

攒尽了力气，才断断续续说道：“对不起，谦，我不知道……”

裴谦觉得现在要比之前好些了，也没看十七，但是他也确实不怪他。

“谢过小先生了，小先生找到这里也是为了抓我们回去伏法的吗？

只是我现在实在是没力气了，不然也不愿意再给小先生添麻烦，你们可以说我们是妄图越狱逃走被击杀，我之前所供述的确无虚言，你们可以安心上报。”

许是为了谢过席失的帮忙，裴谦这次的态度好了不少。

自己之前确实是在强撑，被扎了这一针之后，身上的疼痛如潮水般退去，也让他的头脑清明了那么两分。

席失摇了摇头，他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林毅倒是把这些话听了分明。

微微转头瞥了眼地上的十七，许是想到了什么席失看向裴谦：“他那些用毒和驱使蛇虫的本事你知道还有什么人会吗？或者说他为什么会这些？”

对于席失的问题裴谦也是一愣。

十七对他来说终究是不同的，就算是之前对他有所气恼，但是现在也没什么所谓了。

“应该是没有了，就算是他，会的应该也只是这些，他自幼跟着我，虽说身上有些秘密，但是也从未骗过我。”

看着裴谦望着地上的十七，目光中的有些东西让他感到熟悉。

莫寻将手中的长剑收起，上前将地上的十七提了起来，让他也坐着靠在了裴谦的身边。

裴谦向莫寻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嘴角鲜血还未干涸。

“多谢。”

或许是觉得就这么两个字有些生硬，裴谦又继续说到：

“两位都是好人，现在能遇到二位是谦的幸运。”

偏头看了看正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十七，裴谦也是露出了从几人见到他开始，唯一一个不带嘲讽的笑意。

看着前面的席失和莫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被蛊惑，裴谦不自觉地开口。

“两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目光落在紧靠着莫寻站立的席**上。

没有等人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讲述下去。

像是要将自己这一生的遗憾，都随着这段讲述，和他的命运一起埋葬。

“我叫裴谦，裴自明。

自明是我的字。

一般来说，取字都是在二十岁及冠的时候，但我的字，是十二岁时由家中族老所取的。

我上面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哥哥，裴续，字知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