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413年秋，齐青在法庭上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墨予涵。

墨予涵初审没有来，终审来了。齐青微微蹙眉，随即又释然。也对，小逍和墨予涵，虽说不上多亲近，倒也算是相识一场的朋友。他来旁听，也是情理之中。

齐青的目光在墨予涵身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他无意寒暄，更不愿制造任何引起对方注意的契机。

庭审结束，他站起身，和身旁的南景煜道了别，便随着人流一同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齐青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没有回头，只是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脚下的步伐没有停顿。

身后的人，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叫住他，也没有跟上来。

第二次见面，是在中央监狱。

齐青去探视苏词，意外撞见了墨予涵。

对方也是来见苏词的，齐青下意识想避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没有立场让对方离开，而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更不可能为了避开墨予涵就放弃这次探视。

于是，两人沉默地办理了手续，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苏词看到他们一同出现，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墨予涵安静地坐在齐青旁边的椅子上，目光低垂，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开口寒暄。

有他在一旁这样沉默地坐着，齐青和苏词之间的谈话也不自觉地拘谨了几分，聊天的内容变得简短而客气，远不如之前的轻松随意。

齐青在几年前绝对想不到今天这一幕。墨予涵……他记忆里的这个人，伊斯特大学里最耀眼张扬的存在之一，红发如火，笑容恣意，走到哪里都能带起一片喧闹，何曾有过这样沉郁安静的时候？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其实齐青一开始是不喜欢墨予涵的。这人在伊斯特大学迎新晚会上怀疑自己给他下了诱导剂，将自己送给他的蛋糕毫不留情地扣到自己的头上。

齐青因为这件事记恨了他许久。

后来，墨予涵查清了真相，确实是一场误会。他找到齐青，郑重地道了歉。

齐青是个颜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他承认，这个墨予涵确实长得好看，眉目深邃，气质卓然，但性格实在恶劣，并且十分自恋。

那时的齐青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他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上这种家伙！

之后是怎么喜欢上的呢？

不知从哪天起，齐青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追随着那个张扬的红发身影。他知道了他是墨家的长子，那个传闻中地位煊赫的家族。本以为这样的背景，养出来的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齐青一开始还抱着看戏的心态，等着看这位大少爷怎么在校园里横着走，捧着他那贵族身份招摇过市。毕竟，他见过的贵族子弟，十个有九个半都是那副德性。

可看着看着，齐青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家伙成绩居然出奇的好，图书馆里也总能撞见他。齐青在心里嘀咕：这人……好像不是个花瓶？

墨予涵虽然风风火火、张扬散漫的，但想象中贵族子弟该有的颐指气使、前呼后拥，在他身上看不到。

齐青还注意到几次，当遇到有Alpha欺负Omega时，墨予涵总会帮一帮。

不过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收不住信息素，情绪激动的时候，他的信息素总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是檀香。

这样咋咋呼呼的人，信息素竟这般沉静。

就是这样，一点一滴，齐青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观察墨予涵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当初觉得“恶劣”、“自恋”的点，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刺眼了，甚至觉得他带着点……嗯，独特的可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改观，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喜欢上的，齐青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就像春雨无声地润湿了泥土，等发觉时，那份情愫已经悄然生根发芽了。

时间溜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齐青在伊斯特大学的最后一年。毕业在即，自己即将到伽西国的伽西亚大学深造。

一个念头在心里盘旋了许久，越来越清晰：得去告白。

不是奢望什么结果，只是……如果什么都不说就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他怕自己会后悔。至少，要把这份心意明明白白地告诉墨予涵。

鼓起勇气，他在一个黄昏拦住了正准备去训练场的墨予涵。齐青感觉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但还是清晰地说出了那句排练过无数次的话。

“学长，我喜欢你。”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干脆利落。

墨予涵听完，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他惯常的略带玩味的从容：“谢谢你的喜欢，嗯，很有品味。”

这人连拒绝别人的时候也这么自恋。

不过，齐青并没有感到难过，反而放松下来。他这样一个背景普通、丢在人堆里都找不着的Omega学生，墨予涵这种站在云端的人，大概连他的名字都未必记得真切吧？

被拒绝，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齐青收拾好心情和行李，告别了伊斯特大学，也告别了那个曾让他偷偷仰望了许久的学长，踏上了前往伽西亚大学的旅程。

两年时光，在异国的求学生活中平静流淌。

偶尔从新闻里看到墨予涵的消息，他已不再是校园里那个张扬的学长，而是身披戎装、肩扛重任的国防大臣，光芒万丈。

而齐青，依旧是伽西亚大学服装设计专业里，一个埋首于布料、图纸和剪刀之间的，再普通不过的学生。

墨予涵第一次主动发来信息时，齐青盯着光屏，足足愣了半分钟。

那是一条看似随意的问候，内容很寻常，就是普通校友的寒暄。

可发信人是墨予涵——那个早已身处权力顶峰、光芒万丈的S级Alpha国防大臣。他这是……发错人了？

齐青心里打着鼓，在回复里点明了自己的身份。想着，如果是乌龙，趁早挑明也好，免得日后尴尬。

不过，似乎并不是乌龙。

墨予涵的信息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消息列表里。有时是分享一张漂亮的云彩照片，有时是吐槽工作日常，有时是晚餐，内容琐碎日常，就像朋友间的闲聊。

起初，齐青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位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怎么会突然有闲心和他分享这些？他带着困惑，只偶尔简单地回复一两句。

他们的聊天框里，经常是墨予涵单方面的分享，有时还会说起他们在伊斯特大学时的事。

这时候齐青才确定，原来墨予涵记得自己。那些“偶遇”、“巧合”，他都记得。

迟来的喜悦情绪，在齐青的心底滋长。

齐青有些开心，因为他们隔得足够远，所以被墨予涵戳穿当年的小心思也不会羞赧。他只知道，原来墨予涵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小把戏，但从不阻止，或许在他心里，也有自己的一点点位置。

临近假期，听到墨予涵提出要来伽西亚大学接他回国时，齐青的心跳还是漏跳了一拍。他以为对方只是玩笑，没想到那个挺拔的红发身影，真的出现在了公寓楼下。

抵达安阳后，墨予涵送他回家，并郑重地拜访了他的父母，父母对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印象极佳。

墨予涵隔三差五就来找他，跟打卡似的。

还邀请他去了墨家。墨予涵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热情得令齐青有些措手不及。

“小青来了，快进来！”墨夫人笑得眉眼弯弯，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路上辛苦了小青，饿不饿？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墨先生也显得十分随和。

“小青尝尝这个……”

一句句亲昵自然的“小青”，将齐青包裹，他甚至有些恍惚，眼前这对笑容温和、眼神关切的夫妇，与传说中那高高在上的顶级贵族形象，判若两人。

一来二去，齐青也该看出来点什么了，毕竟他不傻，不会看不出墨予涵对自己的热情。

墨予涵喜欢他，在追求他。

两人心照不宣，保持着热络的联系，等待一个点破的时机。

某天，墨予涵抱怨说，南景煜有了伴侣，总是在他面前炫耀，他真气不过。

齐青看着消息，在对话框里打着字，想顺着问南哥那位伴侣是个怎样的人。

字还没打完，新消息弹了出来：

“所以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一个名分，让我去他面前秀一秀？”

齐青盯着这行字，愣了很久，最终一个字也没能敲出来回复。

这条带着玩笑又似认真的消息，很快被墨予涵后续发来的其他日常分享淹没了。但这些信息出现的频率，肉眼可见地低了下去，一天，两天……对话框逐渐冷却。

或许是自己迟迟没有回应，让他觉得无趣，失去了耐心；又或者，他对自己那点突如其来的“兴趣”，像一阵风，吹过也就散了。

那时的齐青并不知道，光屏的另一端，墨予涵正深陷一场巨大的风暴，变成了一个桂花味Omega。更雪上加霜的是南景煜的那句调侃：“这下你和青的关系更近一步，你可以和青当兄弟了。”

被打击到的墨予涵处于“自闭”状态，并非故意冷落齐青。

……

齐青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墨予涵在主导，而他总是笨笨地上钩。

第一次见面，墨予涵怀疑他下诱导剂，将蛋糕砸到他头上；

后来解开误会，他被墨予涵渐渐吸引，笨拙地制造各种偶遇，在他面前晃悠，墨予涵心情好了就逗一逗，心情不好就不搭理；

他毕业前告白，墨予涵那时候还不喜欢他，便拒绝了；

等他去了伽西亚大学，墨予涵不知怎的又对他感兴趣了，开始和他分享日常、接他回家、带他见父母……

每一步，齐青都是被墨予涵牵着走。墨予涵给出一点信号，他便不由自主地靠近；墨予涵收回目光，他便只能留在原地。

现在想想，喜欢墨予涵这件事还挺累的。

那时候的他太过年轻，以为两个人只要相互喜欢就好，以为对方父母的一点点热情就是对他的接受。

殊不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条由身份、家世、等级以及背后庞杂的规则交织成的巨大鸿沟。那是他，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B级Omega，穷尽一生也无法真正逾越的天堑。

所幸，他并非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自己和家人更重要。

所以他不要再喜欢墨予涵了。